片刻后,他走到西边角门,抄了两条小巷走到一家客栈,到二楼敲开拐角处的房门。
“嘎吱。”
房门打开,露出一张清秀斯文的面容,看打扮是个书生,细皮嫩肉,只衣着朴素,满脸风霜。
“翟先生。”他一惊,正要请他进去,翟无期却凑到他耳畔低语了两句,书生脸色骤变,连忙朝他鞠躬。
“先生高义,吴克在此拜谢。”
翟无期扶住他,微微一笑:“公子言重了,我这也是为了自己,你快去吧。”
吴克露出不解之色,但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多问,拱拱手就飞奔而去。
.
陆行云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见一个书生正在刑部门口的石狮子旁踱步,神情焦急。
猜到他有急事,陆行云将他带进刑部,支开旁人,这才淡淡地问:“吴公子,你怎么在这?”他淡淡地问。
吴克噗通跪在地上:“陆大人,听说你要远行,吴某只好在这里等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此案交给别人来审理。”
吴克是江南闵州县丞的儿子,素来娇生惯养,读书也不成器。几个月前,他父亲忽然被知州派来的人带走,没多久整个吴家都被判了斩首之刑。
说他父亲勾结盗匪,还圈地占田,逼得百姓卖儿卖女,罪大恶极。
然他父亲虽是谨小慎微,却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
刑行前,吴家的老管家用全部家当买通侩子手,这才用死囚把他换出来,并把他父亲收集的知州勾结太子姻亲私通盗匪、圈地占田的证据交给了他。
“我一路北上,处处被打,就连到了京城也有冤无处诉。幸而有位先生指点,说陆大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我今早这才敢到刑部找你申冤呐!”
眸中露出无奈,陆行云将其扶起:“吴公子,并非本官推诿,是本官岳父逝世了,我必须陪内子去吊唁。你得事我也写好奏折,我会交给刑部其他官员,你放心,有他们在,定能为你申冤!”
“不!不!”
吴克连连摇头,又跪下了,他抓着陆行云的裤腿,眼含热泪:“大人,不是我不信他们,只我一路走来见过太多世态炎凉、官官相护。先不说他们敢不敢接这个案子,就接了,只怕也扳倒一人,那罪魁祸首依旧会逍遥法外!”
“大人,我父亲虽没有大的建树,可他以七品县丞之身,却敢暗自收集知州和太子姻亲的罪证,并为此付出吴家十三条人命。”
“我吴克在此恳求你了,求你一定要为吴家洗血沉冤,还我爹一个公道啊!”
“可……唉,若你等的急,待本官回来之后再受理你的案子,如何?”沉吟片刻,陆行云叹了叹。
“不行啊!我一路北上,行踪早已落入他们手里,再耽搁下去,不只是我,其他的人证物证都会被毁,到时候再想抓住幕后黑手,就难了!”
“……”
平阔的剑眉越皱越紧,陆行云攥着拳头,眸光沉沉浮浮,望着地上满脸期盼的书生,他负起双手,仰天长叹:“罢了,我答应你……”
闻言,吴克大喜过望,赶紧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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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云回瀚海苑的时候,姜知柳已经起来了,正指挥下人把行礼往外搬。
望着她含泪强撑的模样,他面上露出怜惜之色,走到近前,拥住她。
“柳儿。”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姜知柳眼眶一酸,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又趴在他怀了哭了一场。
片刻后,她吸了吸鼻子,直起身子,哽咽道:“好了,都妥当了,我们走。”
“……”
见她既不问他去哪儿了,对他的突然离去也没有丝毫怨怪,他眸中泛起深深地歉疚,临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了,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外走。
片刻后,到了门口。
“上车吧。”姜知柳擦了擦眼角,拉着他准备上马车,陆行云却没动。
“怎么了?”她回过头。
薄唇抿成直线,半晌,他低眉,低声道:“柳儿,我……我不能陪你去了。”
牵着他的手一松,姜知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行云,你在说什么?”
陆行云抬头,眼底黯然,笼着淡淡的愁云:“今天我遇到一件大案,牵扯到十三条人命,幕后真凶是太子的姻亲,除了我,没人敢接这个案子,所以我……”
“所以你必须留下来,而我只能独自去为父奔丧,对吗?”她凝着他,眼眶渐渐发红。
“是……”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姜知柳却抬手拭了拭眼角,扯出一抹微笑:“你没错,你是刑部尚书,为百姓申冤是你的职责。”
“你留下吧,我自己去。”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眼底却蕴满了苦涩。
陆行云目中一揪,握住她的手:“你想怪就怪我吧,我……”
“不,我没怪你,真的。”
她强笑着,眼尾泛起泪泽。
眼眶有些发湿,陆行云拥住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发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走了,你回去吧。”姜知柳微笑着推开他,转身走上马车,暗淡的天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的侧脸有些冷。
片刻后,马车徐徐启动,越来越快,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车帘都不曾掀开。
车厢里,姜知柳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哗哗直落。
当初她喜欢陆行云,就是因为他刚正不阿、不畏权贵,而且还爱民如子。
如今,他为了一桩冤案,为了十三条人命将她放在身后,她自然也不能怨他。
可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像压了千斤巨石,又似被海狼裹挟着拍打着,胸口又闷又堵,几乎透不过气。
若单单只今日这一件事,她会失望难过,却不至于如此。只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大多都将她放在身后了。
如此下来,她哪还能心平气和?
见她如此,绿枝眼里满是怜惜,只能搂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行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绿枝掀开车联,见翟无期立在城墙下,朝她拱拱手,她连忙缩回来:“小姐,是翟先生。”
泪水一凝,姜知柳抬手抹了抹,探到窗口:“翟先生。”
虽然努力压制,嗓音依然有些哑。
见她神情凄凉,翟无期抿了抿唇,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翟某一介书生,无以为报,唯手书一封,望世子妃节哀!”
姜知柳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祭姜公文》,眼眶霎时红了。
“多谢先生...”
暗淡的天光中,她嘴唇颤动,颊上血色极淡,身上笼罩阴沉的暮霭。
“此去千里,世子妃保重。”眸光微深,他拱手郑重道。
“嗯,多谢。”
姜知柳点点头,放下帘子,马车徐徐启动。她取出信笺,双眸落在苍劲的字体上:“呜呼!天之生人兮,厥夫维同...”
窗外,人声纷扰,车内,她的泪水越蓄越满,一滴滴落在信笺上,晕开点点墨迹。
“小姐...”
望着她因哭泣而发红的鼻尖,绿枝眼眶也不禁湿了,再度搂住她。
马车摇摇晃,一走就是十多天,一路上她脑子里昏昏沉沉,时而想起出嫁前的时光,时而想起她父亲病重在床的模样,心里也跟洒了冰渣子似的,经常抽痛。
当她回到青州姜家时,已是晚上,天上挂着一轮圆月,算起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
望见那轮银白的月亮,姜知柳眼眶一酸,顿时悲从中来,浑身寒凉似有冷风吹过。
她转过头,朝院内望去,目之所及,尽皆缟素,不远处的灵堂白幡摇曳,一只檀香木棺椁静静陈列着,四周放着冰块,泛着氤氲的雾气。
“爹爹!”
她捂着嘴巴,眼眶赤红,一步一步往灵堂走过去,浑身素白,脚底似灌了千斤,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离去。
片刻后,她终于走入灵堂,颤抖的手抚在冷硬的棺木上,心口似刀在割着。
“爹爹,您的不孝女柳儿回来了...”
泪水夺眶而出,双腿一软,她沿着棺椁跪在地上,垂着头,肩膀不停地抽动。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怜悯的神色,谁也没有上前。
突然,天上落下几滴雨,渐渐的越下越大,转眼就成了绵绵密密的雨幕。本就安静的院子更静了,只剩雨声和她抽泣的声音。
“妹妹!”
“柳儿!”
过了片刻,两个声音响了起来。姜知柳抬起头,见哥哥姜九岚扶着她母亲柳三娘从回廊里走了过来。
“娘,大哥...”她颤着唇,飞奔过去,扑倒他们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却似打开了水闸,越哭越凶,泪水跟决堤的洪水似的,将柳三娘的衣衫都湿透了。
似乎是要把这一年多所有的伤心与委屈都哭出来。
柳三娘一边忍着泪,一边给她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尽,反而惹得她控不住,也抱着她痛哭。
望着二人伤心欲绝的样子,姜九岚也眼眶通红,却只能强忍着,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绿枝和他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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