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霹雳、马匹嘶吼、情绪跌宕太过激烈。
皇帝那只青筋毕露探来扼她颈的手,最后似化为了一阵抓不住的风。
纵使身躯缠绵交叠,面庞和呼吸都为接触而颤抖,他也是疏远的,像隐在重重迷雾之后的宫阙楼台,只能在晴好愿意露面时能窥见廊牙交错的一角。
在似乎已经信任交心的昆明台后,齐凌仍然在上林苑又住了两天,其间秘密召见李弈,不知吩咐了什么。
今日午后,又以“受彩雉所惊”为由,携着他的书简奏折,搬到了椒房殿。
朱晏亭转过屏风,看见他大喇喇躺在自己榻上,似乎睡着了。
架上放了他的衣冠袍服,半鲛鱼鳞佩刀,临时用来批阅奏章的案上堆得满满的,在案边堆得小山一样高。
确实不像她的寝殿了。
其实单单他随便躺在那里,便似连殿内气息都为之一改。
更漏滴滴流淌,内宫安静得能听见缓慢呼吸声。
朱晏亭站了一会儿,未见他有醒来的迹象,慢慢整理他的冠服,都整罢了,他仍在睡,便去摆整笔墨。
书卷的声音才一响,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瓮声瓮气的。
“阿姊舍得进来了?”
朱晏亭搁下书卷抬起头,对上他半张双眸,尚睡意朦胧。
她道:“妾来领旨谢恩。”
齐凌低低笑了:“惯许你用朕用得顺手,就不许朕也戏一戏你?”向她招手:“阿姊,你来。”
朱晏亭依言绕过桌案,才走到床前,衣袖便被他抓住往下一彻,微微踉跄的跌坐到了床边。见她略显恼怒,他星目里笑意更甚了。
“阿姊真的恼怒朕了?”
夏夜帐暖,玉山在枕,墨发如檀。
为他灼灼双目凝视,朱晏亭只觉面上微热。
垂下眼睫:“没有。”
说完之后,无人接话,他沉默着,视线依旧投她面上,没有移开。
气氛凝滞得似飞絮棉团在喉。
朱晏亭视线他顾,出声打破了沉默:“陛下何时返回清凉殿?”
“不回了,今晚就睡在这里。”
齐凌低声道:“明晚也在、后晚也在……”
朱晏亭狐疑的望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澹然的自枕上望来,语气自然,似说明日要用膳、后日也要用膳一样自然。
“直到阿姊给朕生下一个小皇子。”
她面上蓦的烧红,怔怔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齐凌见她神情困窘,噗呲一笑,转开注意,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帐上流苏。
“阿姊那日才说,不喜欢见人欺负朕,是诓骗我的?朕在昆明台下受惊,不软语宽慰、侍奉羹汤也就罢了,午后就把朕一个人放在这里,现在还催着朕早走。”
“陛下……是真被彩雉惊着了?”
“真的。”
“陛下能手格熊罢,怎么会被小小彩雉吓着呢?”朱晏亭视线被摆动的流苏吸引,瞥见他几只手指上有细细一道已经结痂的勒痕。
齐凌微微冷笑,轻拍去随势拂来的流苏,道:“人难免都有两样害怕的东西。倘若有人提领两百只彩雉纠结成阵谋逆篡位,朕一定不战而退、拱手相让。”
显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屈了手指,遮掩伤痕。
“……”
朱晏亭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为他一掖被角:“事关社稷,不如妾给陛下传太医令来瞧吧,刘太医最擅治小儿惊悸,吃两剂药,扎两针就好了。”
“……小儿惊悸,刘太医治不好。”
她妆发已卸,黑发散在身后,掖被角的时候如云的秀发拂在被畔,被齐凌以指节缠绕,轻轻下拽。
头皮吃痛,低呼了一声,便被一只手压下后脑,堵住了双唇。
“阿姊才治得好。”
椒房殿的淡粉宫壁不分昼夜泛着甜糜椒香,通天罗帐以丝绸堆铸隔绝出另一个方天地,灯盏照过帷帐,光就柔和许多。
似幻境催人迷醉。
他的手上带着茧,手放在她细嫩耳侧,有一下没一下磨蹭微微发痒,正当她脖颈发僵一个激灵别转过头时,那只手忽然就不动了。
更漏轻响,落账低垂。
朱晏亭在绵长静默之中伏了良久,悄无声息用手撑着枕角茫然抬起头,却见齐凌头轻轻歪向侧边,呼吸沉稳,像是睡着了。
见他衣冠未褪,玉冠横陈,一绺杂乱发丝从未裹稳的玉冠之间流泻出,便缓缓伸手去托着玉冠,握那把冰凉的青丝,小心翼翼摘了下来,召来宫人规整好。
将他放在外的手臂拢回被中,这才轻轻出了一口气。
她心里紧绷的一处悄无声息的放松开来。
见更漏时辰还早,便捡一卷书来看着。
身侧吐息太宁静,宫漏没有尽头的绵长轻响。
她手慢慢释卷,不知何时卧在了他的枕侧。
*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短小
还有一章在写,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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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未央(十)
翌日晨起, 齐凌便看到枕边一幅奇异的场景。
刚卯时,晨光微熹, 殿内光华昏昧, 皇后一身轻软寝衣,薄衫覆体,锦被随意拉在腰间, 枕边书卷歪了,如乌云的头发披在肩头,盖住半张脸, 雪白的足踝裸露在被子外。
睡得很安稳。
近来时节转凉, 晨昏尤甚, 齐凌意还未动,手已扯了锦被来,覆了她一双幽幽玉足。
帐中一动,鸾刀便上前来要唤醒朱晏亭,被皇帝一个轻轻的手势制止了。
他未召皇后,跨下床榻,只着中衣, 自携冠服,玉带曳地, 衣冠不整的走到外头, 召曹舒等伺候去了。
这一日在宣室殿处理政务时,皇帝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朝会过后,丞相崔进觐见面奏。
大案之后,君主面色昏昏, 精神不佳。
大案之前, 花甲之年的丞相依依告禀。
“皇后殿下那日坠马险些受伤的事, 豫章王已经知道了,这是豫章国上来请罪的表,如何惩处裁决?”
皇帝两指捏过来看。这是豫章王亲手写的表,他的皇叔戎马半身,字句唯有年少时习六艺留的底,写的字带着许久不捉笔的生疏,粗狂中又有拿惯了刀兵之人的苍劲,表内言辞恳切,字诚句恸,表明是自己受到欺瞒,误将青骓认作了乌云雪,误伤皇后凤体,已斩献马之人,愿引颈缚首,甘受裁决。
皇帝笑了笑。
“崔卿以为如何?”
崔进道:“臣以为可罚二十万钱,三千斤黄金。”
齐凌皮笑肉不笑:“皇后误信他送来的千里良驹,坠马受伤,斩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罚点金就轻轻带过了?”
崔进只道:“臣以为这个处罚已足够。物伤其类,陛下三思。”
齐凌沉默半晌,忽然将那上表合卷,往桌上一掷:“朕请崔卿相我,为百官之长,为我良师,上匡社稷,下抚臣民……不是让你来作壁上观的。”
崔进骇然大惊,望进年轻君王黑沉沉面上,心头悚然而条,张口不得辩。
他一颗心登时如坠入深渊。
这一日,老丞相崔进走了足一个时辰,才走出未央宫。
崔进出生名门崔氏,谦谦君子,名正言清,颇得先帝重用,也是先帝留给齐凌的辅政大臣。
天子年少,他作为丞相辅政,并没有独揽大权,而是很听从君命,他用谦让和在朝中的门生清望在齐凌登位之后,给他保驾护航。
这三年里,皇帝尊他如师,大小之事皆要问他的意见,少有不从。
这是第一次,不但驳回了他的意见,还丝毫不留情面的用“作壁上观”这样严峻的词斥责了他。
这件事不到半日,就会传遍朝中。
崔进是个文人,文人的心高如风云飘摇的山。
他忽走忽笑,忽默然忽喃喃,走下未央宫的玉阶,脚下飘忽,一个踉跄,险些从台上栽倒下去,幸得守卫扶了一把。
“老咯。”他说:“我弱冠之年入君王殿,那时候龙首山这条台阶也是这么多级……我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完了,一点也不觉得累。”
“丞相慢点走……”
崔进回望这条他下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漫长阶道,抬起干净整洁、常被熏得幽带余香的袖,轻轻擦拭额角汗水,对着一个素未谋面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守卫,念念不休。
“这天下啊,最高的山,就是龙首山。”
“丞相当心。”
长乐宫中,郑韶正与郑太后并坐,劝解她李弈加封之事。
这几日为了此事,太后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总念叨起母族未得的肥缺拱手让给了皇后的人,抱怨皇帝心高翅硬,全不念母子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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