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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朱晏亭蹙起眉,搁下佩刀,叫宫人:“传太医令。速去。”
  等太医令过来时,齐凌散着上衣晾在那里,难得不动,一双幽黑的眸子,静静望着她,一错也不错。
  发沾湿了,黏了些在额上,才从骤雨里淋出来似的,常日里不可一世的威风都堕灭了。
  她仰起头,拿自己的手帕擦拭他鬓角软塌塌的发。
  “阿姊。”
  齐凌扣住她那只手,摩挲着皓腕,将侧颊埋进掌心里,轻轻道:“我有些疼。”
  她手臂僵了一下,心疼得揪起:“哪儿疼?”
  “这儿。”将她手引到肩头,看她指尖触肤不敢落,眸里掠过狡黠的光,又指向背后、胳膊、眉角的伤,“这……”最后甚至捏着她指尖,划向脖颈上几道微不足道、甲边划出来的小裂口。“这几处,是李弈伤的。”
  朱晏亭果然容色骤改,阴云袭面,薄怒之下,眉心紧蹙:“我遣他奉迎,他违抗军令?”
  齐凌见她认真起来,含糊应了声,不置可否。
  朱晏亭让李弈去奉迎,她本也存有私心,虽知李弈定会遵从,未料到还是出了岔子,心疼里又添内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神情忽然委顿,他自然看在眼里。心里一哂,张开手掌将她那只手包握起来,温声道。
  “不疼,骗你的。”
  太医令来时,观此情态,还以为是皇后受了伤。亏得宫人指点,才没行错。
  用惯的太医还在桂宫,这人未见过皇帝的伤口,一看骇然失色。时间紧急,只得稍作处理,药粉撒上去,齐凌面上微微扭曲,面颊抽动一瞬,顾忌朱晏亭在场,将疼痛忍下去。
  故意语气松快的开口。
  “你就不惧怕朕?魂兮归来?”
  太医令怔了下,道:“臣……臣还是分得清生人的。”
  “那就是太常寺的问题了。”齐凌道。
  太常寺上下没有一个人见他不像见鬼的。
  ……
  齐凌粗略处理伤口,更过衣后,两道军情传来。一道是朱雀门弩兵已退出未央宫,羽林军接管宣明殿。一道是刚刚被解除了禁军权的车骑将军反应过来,在端门举事叛乱。
  遂命新任的护军将军李弈引卫兵平端门之乱,谢谊携虎符拿下武库,两队人马行动之际,自己前去宣明殿。
  将要到宣明殿时,驻足停了脚步,停在观台,望着紧闭的殿楼,眼里阴霾浓重。
  “皇后殿下已控制齐元襄的党羽。”赶来迎驾的卫尉道:“只待陛下到宣明殿露面,处置叛贼,举手之间,便可平定大局。”
  齐凌沉默半晌,忽笑道:“他们屈齐元襄下,奉迎太子登基,已形同谋逆,恐怕见到朕,会仓皇失色。”
  卫尉小心翼翼地为他们,也为自己说话:“公卿受伪朝蒙蔽,不知者不罪。”
  齐凌看着宣明殿,久久没有接话。
  这件事牵涉甚广,不容有些毫行差踏错。大军征战在外,长安动乱稍平,朝野已禁不起动荡。
  何况经此一事,他已试出深浅。
  元初以来,他的每一步在孝简皇帝铺好的路上走得太顺,短短数年之间,削章华国,诛常山王、燕王、吴王、豫章王,平此四国。换丞相,打压儒生,羁押诸侯,削弱宗室,内敛大权,置尚书台,以中朝领诸事,三公空置。
  他将视线放诸北面遨野,肆意收兵、粮、钱、权,要开疆拓土,北克戎狄,要泰山封禅,创立不世之功业,将双目一直望着前方,向前走得太急,以至于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牺牲利益,忽略了身边许多早有端倪的涌动暗流。
  郑沅他瞧不上,鼠目寸光,饱食终日之辈;
  临淄王他也瞧不上,精明市侩、背信弃义、翻覆之徒;
  更遑论从来也没被他真正摆上台面的齐元襄、齐渐、舞阳等人……
  都不是成大事者。
  但就是这么一些他从没放在眼里的人,聚在一起,以一件不起眼的嫁娶微末之事发难,波澜越演越烈,到最后酿成祸乱长安的兵灾,几乎断送了江山社稷。
  他深知这些只是摆在台面上的棋子,还有多少暗中支持的,不得而知。许许多多力量都藏在暗处,日拱一卒,推波助澜,他们一点一点,试图维护被他掠夺走的利益、想取回被尚书台垄断的权力、反对带来强烈阵痛的新政。
  因先帝铺路太早,很早就让权东宫,他自己年少御宇、爪牙如林、地位稳固,故而所有矛头最初都是指向章华出身,背景十分单薄且“不那么干净”的皇后,以及皇后膝下直接关系社稷的太子。
  指向他最软弱的命门。
  只需挑起一丝帝后之间千头万绪的丝线,便可寄盼两败俱伤的结局,坐收渔翁之利。
  也险些,真的叫他们得手了。
  ……
  思绪万千。
  日头偏西后,风里凉意洒然,齐凌身处观台上,风很大,秋风萧萧肃肃,吹衫袍烈烈。
  因御前人大多还在桂宫,他来时,朱晏亭特意吩咐了椒房殿的人跟着,捧着氅衣,见状便来与他披上,劝道:“陛下,风里凉,去殿里吧。”
  齐凌抓紧了氅衣的襟,掀起眼皮,望向数不清曲折勾回的檐牙谣诼。
  他能想象自己忽然出现在那个殿里百官的反应,惊慌失措,恐惧颤抖,曲意恭伏……所有人都会低下任由他摘取的头颅……皓皓之首,青青之首,还有青白交杂的,皆佝偻伏首,惧战栗团缩。
  他可恣意夺杀,诛灭不忠,震慑朝野,血洗险些葬送社稷、妻离子散、命丧黄泉的满腔怒火。
  本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皇帝陷入深思,临风独立,神情阴郁,周身肃杀,随从莫敢近。此时,椒房殿大长秋奉一托盘来,上覆了张血迹斑斑的布,他掀开,看见一颗面生的头颅。齐元襄长在琅玡,远不如他两个亲弟弟齐鸿和齐渐面熟。但他憎恶之情溢于言表,只一眼,便扔回覆布,盖回血点子飞溅的脸,胳膊几乎将托盘打翻。
  大长秋双手托盘,跪了下去。
  齐凌胸口起伏几度,面色铁青,阖目静默良久。
  “把这东西……送去宣明殿。”
  卫尉使人接了,却没有立刻走。
  刘凤之被斩后,赵睿暂领羽林军,此时也等在他身边,身后跟着数十个刀戟士,刀磨雪亮,等着一声令下。
  赵睿深深低着头,态度恭顺,杀气不能掩:“陛下何如先移驾宣明殿,见过群臣,再做处置?”
  齐凌手按着眉尾在风里跳疼的伤口,吐出口里咬得泛腥的血气,拿手帕随意擦了擦嘴角。
  诸将惊讶于他随身竟不知哪儿携出一方香巾帕,但窥见血污也没有脏了那帕去,擦了也像没擦。
  便见他低着头叠了两下帕子,淡淡道:“你们去,朕就不去了。”
  这一句话,谁也没有料到。
  但他出口意已决,愣是没有再往前走,只留在观台,命人传节符谒宣明殿,将拟好的齐元襄罪状,并其人头传诸百官,并转告他的口谕——
  殿上皆是受贼寇蒙蔽者,皆赦免无罪。此事过后勿论,再提者斩。令诸卿安心回家,整修庭门,明日未央前殿再朝。
  言下之意,究竟是哪些人,他看都不去看了。
  甚至“再提者斩”,也不必担心会不会有人留著名单秋后算账。
  今日这出荒诞的“登基大典”上,谁去了谁没去,他不知晓,也永远也不想知晓。
  赵睿和卫尉接令而去,赵睿多问了一句:“丞相呢?”
  齐凌对卫尉道:“你亲自走一趟,送他回家。”
  “送他回家”四个字听来很温和。不知者,以为皇帝已宽恕宣明殿百官,如此宽宏大量,应当也会心慈手软,将这位亲舅舅从轻发落。
  但卫尉面色凝重。
  来到宣明殿宣过圣旨,卫士打开刀门,殿上公卿一个个走出来,各人面上神色不一。三公先行,太傅太尉在前,御史大夫也出来了,丞相却还不见。直到最后,殿里已空,卫尉走进去,发现郑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双足发抖,对着齐元襄的头颅,衣袍底下一滩昏黄的水。
  郑沅听见足音,抬起头来,人已死了半截。面色昏黄,眼目浑浊,鬓须斑斑。
  “奉命来,送你回家。”
  ……
  齐元襄余党在端门的叛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皇后忽而倒戈,李弈公然反叛,竟堂而皇之撤走了北辰门守军,致城门迅速失守,太子少傅公孙行得以率北军入城,并占领武库,控制了十二门。半日之间,长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局势趋稳。
  宣明军步卒多由刑徒构成,北军且打且招安,望风归附者众。先是八面开花,再是四处依依墟里烟,到残阳如血时,已只有几道黑烟,斜斜升到城头。
  夜幕降临后,端门叛乱的主将、临淄国丞相孟嘉言等得已尽数诛杀,悬首示众。
  在王馆的临淄王后吴氏以及齐元襄新娶的妻子孙氏赐自尽。
  吴夫人赐死,褫夺封号,贬为白身,以庶人礼下葬。
  齐凌这日下的最后一道令是处决吴若阿的。
  谒者说吴若阿死前求见,他未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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