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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的戏精夫人 (李拾月)


  何盈玉一双眼凝在他身后,妆容精致的脸庞上全是愤愤不平。
  老太太见他来了,笑嘻嘻将人扯到跟前,口气轻缓,略有讨好:“可瞧见你玉表妹了?”
  宋星然蹙眉,默了一小刹,径直道:“祖母,孙儿以为,上次说得极明白了。”
  和风院出事后次日,宋星然便亲自找了老太太一趟,也不说前因,直说:家中多养个表妹,没有问题,若她心术不正,便劳烦收拾包袱滚蛋。
  老太太当时难堪,心中都拱了火,心想叫你纳个妾,又不是要你的命,何至于大费周折闹得彼此没脸。
  但何盈玉半夜去和风院,此事已传开了,稍有心眼的,都知道她打什么注意。
  宋星然既无意,她一个老人家,总不好强人所难,闹得家宅不宁,只再三保证,会拘束何盈玉,不叫她行差踏错。
  更说,开了年便在京里寻户好人家,多贴补几分嫁妆,将何盈玉风风光光嫁出去,当作是国公府的女儿一般。
  宋星然不是吝啬之人,闻言才放心离开了。
  如今,老太太竟又反复起来,又不知闹得那一出。
  老太太无奈:“我也没说什么,你真是谨慎得过了头,不过可怜她孤身在京城,今夜你们喜气洋洋要出门赏灯,将她一人撂在府里,好说不过去。”
  “她便是办事过激了,也不过是小姑娘心思,倾慕与你,你却闹得她似惹了塌天大祸,玉儿在我跟前哭了几日,你便可怜可怜她这没了爹娘的小表妹罢。”
  宋星然心想,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愈发昏聩了,也是何盈玉心术不正,又日日在老太太跟前影响,是个祸害无疑。
  他讥诮一笑:“我如今行事,倒还要估计她了?何表妹好大的脸面。”
  他口气渐重,老太太才暗自凝神,打量起自家孙子。
  宋星然今夜一身雪青长袍,碧色的腰带滚着银色暗纹,显得肩宽笔挺,气定神闲时仿佛玉瓶上的青竹,淡漠矜贵,是半分情面都不给她这个祖母。
  不免低声嘀咕:“从前穿花蝴蝶似的,倒不知你原来是个听怕媳妇的主儿。”
  宋星然啧了声,他眉目间有淡淡怅然:“祖母,清嘉从未说过一星半点何盈玉的不好。”
  他板下脸来,语调冷漠利落:“她要去哪里,我国公府从未拘着,今夜她若欢喜,宿夜不回也是无所谓的,但叫我带着她,却不可能。”语毕,转身便走。
  他步履从容,行至门边时,又顿住脚步,也不回头:“祖母,两个月内,速与她将亲事定下,否则,您莫怪孙儿无情。”
  撂下话,才推门而出。
  何盈玉就在门口,听得声音,眼神期盼地望了过来,口气婉媚:“表哥……”
  宋星然目不斜视,衣袍一甩,离开了萱草堂。
  回了和风院,还未拐入正堂,就听见宋蔚然与清嘉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方才在萱草堂憋的烦躁竟一瞬消散了。
  他在门外便咳了一声,两只小麻雀停了下来,才默了一瞬,宋蔚然就大声嚷道:“回来了回来了,咱快走罢。”
  只见窗扉上映出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快速地移到门前,宋星然才行至门口,妻子与小妹亲亲密密地挽着手,催促他:“快走快走。”
  竟是歇都不叫他歇片刻的。
  按计划改是黄昏出行,被老太太搅和一场,天幕都黑了,寒星隐约。
  如今还是早春,天气尤寒,白日里还纷纷扬扬下着大雪,一入夜,竟都停了,如今银装素裹的大地反衬着通明的灯火,整个京城似都裹了层柔光罩,辉光氤氲,如梦似画。
  地上堆着雪,清嘉行路便要分外小心,也就跟不上宋蔚然走街串巷的速度,宋星然分了大半人手去看管她,自己则挽着清嘉在街头慢悠悠地走。
  只见人潮皆往一处涌去,清嘉好奇道:“这都是去哪里?”
  宋星然一臂揽在她后腰,一臂环在她身前,时刻警惕着人流,很是小心的姿态,分神道:“今岁,因贤妃怀有龙裔,皇帝特命宫中匠人在朱雀门前,修了一座三米高的花灯。”
  “在图样上颇费了心思,是游龙舞凤的款式,底座定着,外圈却是能转的,我在宫中见过,迎风烈烈旋转时,绯红油金的龙凤似活物一般,交缠起舞,十分热烈。”
  他语调娓娓,说得清嘉都心动,便顺着人潮往朱雀街走。
  朱雀街乃是京城中轴线,路平宽敞,平日是不允商贩走街摆摊的,今日是全年唯一的例外,街道上游人如织,商贩叫卖,一派喧嚣闹嚷。
  听见旁侧有人在说:“那灯王得是多好看。”
  清嘉扯了扯宋星然,问:“哪里来的灯王?”
  宋星然摇了摇头:“咱们圣上说,要与民同乐,亲自交代礼部办了一场猜灯谜,如今二三十号人在朱雀门前摆摊。”
  “好像是,连中十条,能拿下五福灯,连中二十,是灯后,只消连中三十条,便能拿下个灯王。”
  二人被人潮推着走,都能见到远处高大绮丽的游龙花灯已冒了个尖,龙身上的鳞片都折射出粲然彩光。
  但清嘉走了一阵,觉得脚底有些发酸,索性在街头寻了个糖水摊子坐下。
  宋星然点了点她微红的鼻尖:“不走了?”
  清嘉将他手拍下:“歇一会嘛,长夜漫漫。”
  她今夜围了一张雪白的狐皮披风,兜帽上一圈莹白的绒毛,她又肤白,瞳仁漆黑,睫羽苏苏,在亮盈盈灯光映衬下,晃似雪娃娃活了一般。
  宋星然没忍住,在她红润的唇上印了一口。
  清嘉将他推开,面颊都憋出热来,软绵绵的眼波横向他:“你发什么疯!这可在外头。”
  宋星然心情很好,唇角弯弯地凑上前与她揉着小腿,此时店家走上前来,笑吟吟地介绍:“客官,咱家有小元宵,要来一碗么?”
  清嘉就爱吃粉粉糯糯的点心,自然要了一碗,连带摊上的蛋清饼、鲜花饼、菊花酥都各来了一份。
  竟是像模像样,不显粗糙的。
  宋星然才去打量摊位的主人,是一堆夫妻,三四十岁,黝黑面皮。
  宋星然笑问:“老板,是西南人氏么?”
  老板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恢复笑容:“是,我们祖籍在姚州。不过都来京城四年多了,客官好利的眼。”
  宋星然摇头,朗声道:“不过凑巧,少时游学,曾去过西南,在南诏边陲之地,见过这两样小食罢了。”
  那老板背对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养家糊口,做些不入流的小生意,贵人大抵不曾遇见。”
  清嘉听说是西南得小食,品得愈发认真,腮边包着两股糖糕,似松鼠一般娇憨。
  宋星然怕她噎着,喂了一口糖水,笑道:“馋猫。”
  清嘉才不管他,将口中糖糕咽下,便开始吃起赤豆小元宵来。
  但大约元宵并非他们拿手,调味却是一般。
  但清嘉对甜点的容忍度很高,也吃得还算愉快,一边吃,一边理直气壮地指挥宋星然:“夫君,你去将那灯王赢回来。”
  她口中含着元宵,说话都囫囵不清。
  宋星然抱臂望她。
  温润灯火下,他眉目间都浸了无线的柔情来,清嘉被他盯得肉麻,不解风情地挑了挑眉,往他口中也喂了一口元宵。
  外头的甜点调味过腻,清润不足,他又素不嗜甜,皱着眉勉强吃了口,清嘉倒笑吟吟地哄他:“夫君学富五车,一定能拔得头筹。”
  她口气又郑重又狗腿,说得仿佛送他去考科举,宋星然哑然失笑,不提个灯王回来面上都要挂不住了。
  宋星然拍了拍她的肩头,嘱咐听雪:“好生看着你家小姐。”
  见清嘉笑嘻嘻地打发他,才摇摇头,无奈地走入人潮中。
  宋星然走后,清嘉也小心,只在原处歇息,耐心等候宋星然将灯王提回来,听雪见他离开,也敢在清嘉身侧坐下,望着宋星然离去的方向,略有感慨道:“小姐,我觉得姑爷如今待你越发好了。”
  清嘉笑,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眼神是若有所思的,口气竟不由自主染上寂寥:“是阿,好起来了。”
  她们所处的小摊身后是条暗巷,今夜灯火通明,恰将巷口照得分明,有不少衣衫单薄的乞儿蹲坐在墙根,手脚冻得红肿发紫,面前铺着破布或烂瓦,零星有几个铜板。
  天子脚下,都还有临街乞讨之人,她如今优渥,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其中一个小乞儿,大约十岁都没有,小小一团,骨瘦嶙峋,连双鞋都没有,眼巴巴地盯着她,脸上蒙着层尘土,衬得一双白分明,在黑夜中闪烁,显得十分可怜。
  他一时望向她,一时眼神又扫到桌上的糕点,缓慢地咽了口唾沫。
  大抵是眼馋了。
  清嘉自怀了身孕,胎儿在腹中存在感一日强过一日,她的心好似也越发柔软。
  若放在从前,大抵会觉得,天底下可怜的人多得是,她又不是菩萨,那能各个帮衬,各个可怜,今日却蓦然生了善心,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冲那乞儿招了招。
  小乞儿瞪大了眼,眨巴眨巴几下,似乎在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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