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听,笑得越发响亮,每条皱纹都堆叠着笑意。
何盈玉立在老太太身侧,脸上也挂着合度的浅笑,只是多少有些勉强。
且不知是否是她幻觉,总有几道不大友善的视线落在她小腹上,她循着视线去找,却只望见何盈玉略显惊慌的眼。
清嘉手掌护在小腹前,笑容依旧,且眸光直直投向何盈玉,毫无遮掩。
她从来不惧。
何盈玉虽有贼心,却遮遮掩掩,自矜清高,寄望宋星然上赶着要她。
宋星然身边狂蜂浪蝶环伺,如何能注意到缩在墙角的小白花。
清嘉笃信宋星然看不上何盈玉,便是他看上了,也不会在这时寻自己不快。
何盈玉眸光瑟缩几下,才展出笑来。
或许是清嘉太主观,因不喜欢她,总觉得何盈玉笑中一股难言的虚假,实在惹人生厌,一时不记得控制脸色,徐徐冷了下来。
宋星然最警惕,垂眸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清嘉摇了摇头,娇声道:“只是觉得困倦。”
众人一听,都劝她回房歇息,清嘉自不会推拒,被宋星然搀扶着回了房。
清嘉一走,何盈玉神色倏然也变得委屈,柳眉倒蹙,水光泛泛,感叹道:“表嫂真是命好。”
老太太尚还欢喜着,见她哭丧着脸,心头略有不快。
只皱着眉叹了口气:“人人命数不一,姨婆会替你做主的。”
何盈玉眉心稍动,噗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支支吾吾:“姨婆……先前我与你提过的事,您觉得如何?”
“你——”
老太太有些头疼。
何盈玉与她提过一嘴,说要嫁与宋星然做小。
老太太原来想着,宋星然是个荒诞不羁的性子,既能娶一个回来,便能再纳个小的,何盈玉是她侄孙女,身世又可怜,若宋星然能纳了作贵妾,往后有她庇护,必然半生无忧。
但那时,宋星然适才新婚,清嘉也是乖巧可人,她如何豁得下脸皮开口?只推说往后再看。
但未几,宋星然夫妻又去了凉州,一去小半年,如今清嘉更是身怀六甲,小夫妻瞧着是蜜里调油,此时叫宋星然纳妾?岂非枉作恶人。
她确实心疼何盈玉,但自然还是一家和睦更重要。
老太太叹息道:“你今日看不真切么?星然待他媳妇,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我从未见过他待哪个女子这般体贴,你何苦横插一脚?”
也插不进去啊。
老太太憋在口中,未说出来。
何盈玉仍跪着,爬到老太太跟前,哀求道:“我……表嫂如今有了身孕,是国公府的嫡子嫡女,自然金贵些,表哥自然看重了。”
“何况如今表嫂怀孕了,自然不好伺候表哥,那……或许他愿意呢?”
简直胡说八道。
老太太凝神望向何盈玉,神色已严肃起来:“他媳妇怀了孕,该是他伺候清嘉,还说什么纳妾,便是他有脸我也没脸。”
何盈玉吃了教训,一时怔住,默了默才委屈道:“玉儿不过是,太喜欢表哥,所以才说了糊涂话……”
她一眨眼,汹涌的泪便漫了出来:“姨婆,玉儿知道错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眉头紧皱。
“罢了,你既有此意,我探探星然的口风,他若不愿意,我老太婆也强求不了,只一点,不许与清嘉透露半分,若惹得她不快,莫怪姨婆不疼你了。”
何盈玉擦了擦眼泪,将面颊贴在老太太膝头,乖巧道:“多谢姨婆。”
——
清嘉回了“和风院”,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再回房时,只听见宋星然与人窃窃交谈的声音,走进一看,竟是明大夫。
明大夫捋了捋胡须,笑道:“夫人,我与您号个平安脉。”
在船上也有个大夫,还是扬州知府花重金聘的,如今已坐船,在回扬州的路上。
清嘉昏厥那回,宋星然在旁足等了两个时辰,心惊肉跳。
偏那大夫只说清嘉要静养,药方都没写,还是宋星然三申五令,才抓了一剂安胎药。
自此,宋星然便将那大夫视作庸医,船上实在无人可用,才允他照看清嘉,如今一回府,便忙不迭将明大夫请了过来,只怕清嘉身体稍有差池。
清嘉穿着家常的衣裳,发尾都还湿润,缎墨般倾泻,半挽在手边,骤然见了客人,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地坐在宋星然身侧。
她卸了钗环妆容,乌云披散,秋水弯弯的杏眼,模样一派嫩生青涩,浑然不似个将要做母亲的小妇人。
宋星然扯了张白棉布在手中,将泛着湿气的发尾裹住,力度清浅地擦拭,抬目道:“来,让明大夫与你看看。”
明大夫仔细瞧过,只温煦笑道:“夫人怀相很好,胎儿亦健壮,想来是公爷照料得好。”
宋星然却皱眉,认真道:“我总觉得她太瘦了些。”
清嘉细胳膊细腿的,莫说盖在厚重的冬衣下瞧不出怀相,便连褪了衣衫,小腹仍平坦,宋星然每每见了都觉得忧心。
明大夫边笑边摇头,心知宋星然是担心得过了头,只说清嘉多注意些饮食,提笔开了几个药膳单子递给宋星然。
宋星然仔细读了,才满意地将明大夫放走。
他将单子递给宋谅:“交给厨房,好生照料着。”然后又转身,搂着清嘉在怀,捏了捏她尖尖的下巴,喟叹道:“在船上,连顿讲究的吃食都没有,难怪你不长肉,如此单弱,瞧着怪可怜的,如今好了,回了家,你可要乖乖吃饭才是。”
宋星然话太多,清嘉听在耳中,只觉得好笑又聒噪:“夫君,听闻人年纪大了,话也会变得多。”
清嘉推了他一把,旋身自他怀中离开,躺上了床。
宋星然回过味来,清嘉是在嫌弃他话多,又暗戳戳刺了他一把年纪的事情,一时脸色都沉下去,低低地笑了声,覆在她上首,桃花眼一挑,显得放荡又疏狂:“嗯?年纪大?”
清嘉嗤嗤坏笑,一双腿在空中乱踢乱荡,脚丫子踹在他胸口,骄蛮道:“不许过来,你没有洗漱呢。”
宋星然哼笑一声,大掌抓住她白嫩的脚掌,轻轻抬起,抵在架子床的柱子上,挤进身来。
他手肘架在两侧,整幅身子徐徐迫近,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面上,笑得邪气横生。
清嘉哎哎叫着:“宋星然,你做什么?不许——”
二人距离太近,宋星然直挺的鼻骨都戳在她面颊上,笑吟吟道:“我方才问过明大夫,都坐稳了,可以——”
他唇一张一合,冷冽的松竹气全然缠裹在她唇边,似吻未吻,再一想,他方才与明大夫嘀嘀咕咕半天,竟是床帏私事,羞赧极了,桃花上脸,面颊滚烫,脊背都发麻,发出清浅低落的哼声,眼波一横,娇斥道:“你——你好不要脸呐,怎么与人问这种问题。”
宋星然忽地俯低身子,在她唇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将她的疑惑与羞恼都尽数吞噬。
第50章
清嘉神思一晃,轻轻咬住了,她杏眼弯弯,笑得娇憨。
唇舌温热,交碰时是湿黏微烫的,宋星然微微一怔,自腰眼处,一股酥麻爬升,情不自禁抵得更近,尤其她唇边溢出的骄哼,简直将他神志都烧焚,恨不得将她融在自己怀中。
他艰难地拉回理智,在她舌尖重重地吮了口,才将二人距离拉开。
只是呼吸仍交缠着,将他身上凛冽的气息都浸润得清甜水润,像是被玫瑰花瓣被碾开时的味道。
清嘉听见,他鼻尖抵在自己颈侧,呼吸粗重又急切,良久方恶狠狠道:“如今先放过你。”
他刚刚……确实问了明大夫,有关孕期可否行房之事,明大夫也说,坐稳胎相,力道轻些总不碍事,但他却还觉得担心。
她这样瘦,会不会将她压碎了。
宋星然艰难抽身,桃花眼乌浓,情绪浓得几乎要往下滴,却只叹了口气,将胸中浊气吐出,徐徐直起身子,离开床榻,随手扯了件家常的衣衫挽在手上,往浴房的方向走去。
背影都略显落寞。
清嘉仰倒在床上嗤嗤发笑,他回眸凝了一眼,十分无奈。
次日,宋星然连在家中休整的机会都无,天才蒙蒙亮,便要上朝去了。
不在京城大半年,朝堂上可谓波诡云谲,风云变幻,皇帝盼着宋星然返朝已有多时。
宋星然下了早朝,又被皇帝宣至书房,足足关了三个时辰,离开皇城大门时,天色已逐渐暗淡,厚重的乌云压在天际,一派阴沉,想来是暴雪将至。
皇城角门边,宋谅在马车上等候半日,才远远见个高挑个子走近,一身绛紫官袍,衣角被冷风卷起,在空中翻飞,他像是雪中苍翠的玉树,冷冽疏狂。
宋谅忙迎了上去,将手上的雪色大氅披在宋星然身上,又听见他冷凝微滞的声线:“去长亭楼。”
长亭楼顶,李炎与谢云嵩早在等候。
宋星然还未见到二位好友,便听得李炎懒懒一声呵欠,他哂笑道:“宋阁老,叫我们好等哇。”
宋星然落下座来,信手捡起桌上个果子,对准李炎那倦怠的脸扔了过去,又被李炎接住,拿在手中,边啃边问:“老头与你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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