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清嘉本来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前头传来欢呼声,才发现本该奔驰的马车速度渐渐缓了下来,传令的兵士打马飞过,落下铿锵的声音:“停下!扎营休息!”
洪妈妈解释:“好似前头有个大湖。”
清嘉激动的心情与驾车劳碌的兵士无二:终于能好好洗澡了。
她已觉得沙尘黄土在身上盘出了包浆,若下水一搓,说不定能洗出一堆泥来。
此时已近午夜,车队在尘土中狂奔了三个时辰,正是饥饿的时候,前方才点起火,便传令说要吃东西。
湖边清凉,清嘉便也裹上厚重的衣裳下车帮忙,顺带勘探路形。
一到湖边,全是光着膀子的士兵扑通扑通往水里跳,溅起水花阵阵,听雪跟在她身后,惊慌地“啊”了一声。
清嘉心底一紧,忙将她嘴巴捂着,嘱咐道:“不要大惊小怪,引得旁人注目。”
听雪紧闭双眼,重重地点头。
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孟嘉、孟雪,给公爷把饭食端过来。”
是宋谅。
清嘉脊背倏然僵直,缓慢转过身,躬身行了一礼,表示自己收到命令,然后便拉着听雪跑开了。
宋星然对粗使丫头没有印象,问:“那是谁?”
宋谅用木枝将火中的芋头勾了出来,回道:“粗使丫头,出发那日郡主临时塞过来的,说忧心照顾的人不够使。”
那两个丫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宋星然皱眉,目光望向清嘉离开的方向:“怎么不同我说?”
宋谅将手中的芋头掰成两半,又剥好,才递给宋星然,笑呵呵:“此事太小,便没同您说,且一路也没啥异常,照顾得挺好啊。”
宋星然白他一眼,将芋头推了回去,仰头灌了一口酒:“你自己吃罢。”
宋谅真吃了,塞了满嘴火炭一般,被烫得直吐舌头,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指着湖边赤条条的人,问:“爷,您要不要下去洗洗。”
宋星然喝着酒,摇头:“叫他们先罢。”
主仆二人闲聊的功夫,清嘉急匆匆赶回烧火营帐,饭食都烧好了,皆是油滋滋的肉与炒得喷香的米饭,放在简易的桌板上,几位妈妈却是不在的。
清嘉自然不想亲自去送,正在思量随手抓个小兵帮忙送饭时,宋谅的魔音又绕了过来:“好了没?”
他声音渐近,最后更是直接站在清嘉跟前。
清嘉转头去端菜,只粗着嗓子说:“马上来。”
宋谅就在跟前站着,提了饭桶走在前面,清嘉不得不亲自上阵,给听雪使了个眼色,一人端了两个盘子,跟在宋谅身后,心脏在胸腔内横冲直撞。
幸而宋谅并未再搭话,一路静默。
宋星然还是坐在原处,身体微后仰,手肘撑在地上,长腿随意曲起,手中拿着一坛酒,仰头喝着。
清嘉远远望去,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骨,冰雕雪刻一般,唇角和下巴有水光隐隐,又显出妖冶之态,叫她莫名回想起一些糊涂的时刻,清嘉摇了摇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她走进,低垂着头,将菜放下,然后起身、转头,一气呵成。
她急遽想离开,宋星然却说:“等等。”
清嘉只好转身,仍是低着头的。
宋星然喝了口酒,才问:“从前在哪里服侍,怎么没见过你。”
他喝了酒,口气变得松散,拽着尾音,轻佻至极。
清嘉心里暗骂,莫不是宋星然竟荤素不忌成这样,她都装扮成这副模样了!
难道离女人久了,连看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么?
她压着嗓子:“奴婢在畅雅院打杂,寻常见不到国公爷。”
宋星然点头,却没叫她走,沉默良久,空气中凝固着叫人窒息的尴尬。
“抬起头来。”
清嘉心里打着鼓,将宋星然这浪荡子骂了千百回,耐不住他是大人,是国公爷,自己如今只是个粗使丫头,缓缓抬头。
宋星然眯起双眼,眸中露出审视。
此女,与清嘉差不多高,却比清嘉足足粗壮了两圈不止,圆脸方腮,肤色暗淡,平平无奇。
他唇角微勾,笑意阑珊,是在自嘲,自己竟觉得她像清嘉,也是疯了。
本来想要叫她退下,抬头再看,却发现这丫头也生了一双圆溜溜的水杏眼,眸光盈盈。
二人眼神对上的片刻,清嘉逃也似的错开视线,低头跪了下来。
战战兢兢的。
此时,恰好一行的将军徐康从河中爬了上来,光着膀子,浑身湿漉漉的,见有个丫头跪着,好奇道:“咦?怎么跪了个丫头?”
因薛崇一行死得太惨烈,宋星然要了军中一卫所同行,率军的是把总徐康。
此人家境微寒,武举出身,勇猛善战,因而被宋星然挑中。
徐康原以为宋星然不过纨绔子弟,但同行小半月,发现他一身好功夫,又擅谋略,且一点高门贵子的架子也无,已然将宋星然看作兄弟,唯他马首是瞻,所以说起话来也很直接:“宋兄,你看中了这烧火丫头么?”
宋星然白徐康一眼,抄起酒坛往他面门上丢:“酒都没喝,便已开始说胡话了。”
徐康接过酒,扫了一眼清嘉的背影。
确实,并不曼妙。
宋兄的红颜知己那都是一等一的美女,想来看不上此女。
他挠了挠头,呵呵笑道:“眼拙、眼拙,我认罚。”然后便咕咚咕咚地喝起酒来。
宋星然揉着额头叹气,觉得有些头疼,他摆了摆手:“退下吧。”
清嘉如蒙大赦,弓着身子走了半路,估摸这宋星然大约看不见了,才转头逃开。
听雪一直战战兢兢在旁边站着,停下来时几乎要哭出来:“小姐,吓死我了!”
可不是么。
清嘉走在湖边,长叹一口气:“罢了,反正他没认得,咱们寻个僻静的角落,我浑身上下都痒死了。”
此刻湖中已没了兵士的踪影,饭菜烧好,他们玩过水便迫不及待上岸进食,围着篝火一道喝酒吃肉。
清嘉往扎营反向探去。
此湖面积颇大,一半裸露在外,是他们扎帐休憩之处,一半被粗砺不平的岩石包裹,有一片生命力分外顽强的灌木,横枝竖叉的横亘而出。
这距离大本营有些距离,想来那些吃饱喝醉,又疲于赶路多日的士兵不会出现,清嘉将头发拆下打散,指着濒临树丛的湖边:“我在此处沐浴,你去马车上,将香膏、布巾、衣裳等拿过来。”
听雪望着黑黢黢的湖,有些踌躇:“我还是守着小姐罢。”
清嘉笑着摇头:“我水性可好,你不必担忧,且去取过来,我就在此处等你。”
说话间,她已将衣衫褪得只剩单衣,显出原本的身形,纤薄的一片。
听雪明知她打定主意,违逆不过,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清嘉穿仅着兜衣,涉水而入,才发现裸露的岩石不过浅浅一角,在水下形成了一个参差凹凸不平的空间,离岸近的,还能座靠在岩石边上洗漱,吃水深一些的,足底也有石面垫着,比那些沙质的不知安全多少。
大略摸清地质,清嘉大胆往远处游去。
江南一带,河湖充沛,三两步都有水塘,故此大多孩童在年少嬉玩时便学会凫水,清嘉亦如是。
此刻在水中泡着,将堆积多日的尘土涤荡,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这几日快叫她闷得不能呼吸。
她潜入水中,往深处探去,水底下自有一种静谧安宁的回响,叫人身心舒畅。
清嘉玩水玩得浑然忘我,也不知过了多久,也忘了她叫听雪回马车取东西,只是玩够了,破水而出时,赫然眼前出现了个高挑人影。
第34章
那人身形高挑,肩宽背阔,乌发披散而下,俊容淡淡,仿佛碧玉成了仙,通神的矜贵气派。
是宋星然。
他脱了上衣,大片肌肤露在外头,立在水中,脸上一半是月色清晖,一半是水波粼粼。
桃花眼中浮现出疑惑的神色,人却怔在原地不动,半晌,才吐出一句:“……清嘉?”
清嘉涉水而出,脸上水珠顺着面颊滑下,漾在水面上,牵出细小的涟漪。
周遭嬉闹声仿佛瞬间静止,她听见两人近乎一致的心跳声,鼓胀,又错落,呼吸声也急促。
宋星然心里想着清嘉,喝了十来坛酒,却越喝越烦躁,所以撇下醉醺醺的徐康,避开人群,打算在水中泡一泡,找回安定心神。
但恍惚中,自水底升起个妖娆人影,身体莹润,湖水在她身上流淌。
这女子面容剔透,也生得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眼角泪痣妩媚,分明就是他的清嘉。
是海市蜃楼吗?
他心底升起奇异的想法,神识也模糊,良久才淌着水,缓缓向那抹丽影走去。
清嘉在预演过自己会如何与宋星然坦白,但没有一幕如同现在这般……奇异,潮湿、荒野、月夜,眼前一切似乎笼着一层氤氲朦胧的薄雾,像荒诞的梦境。
宋星然伸手,指尖将要碰上她的面颊,却未触及,清嘉顺着他指尖望去,斑斑水痕倒映在他眸中,显出几分破碎感,他唇动了动,喃喃自语:“我莫不是在做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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