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更是一反常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耐心询问她伤势如何、房中需添置什么……诸如此类,做足了慈父姿态。
事出反常必有妖,清嘉觉得不对,却又寻不出漏洞。
往后几日,无波无澜,转眼便到祝满四十的寿辰。
早提前几日,张氏便格外大方地,让绸缎庄上门,替他们一家三口量体,裁新衣,说怕他们衣着简陋,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
送到清嘉手上的,是六破的花间裙,轻软的绸丝,娇嫩侬丽。
竟真是费了银钱的,与从前那些款式过时的有着天壤之别。
张氏亲自见了清嘉穿上,眸中既有怨恨又有满意,她将一道送来的胭脂钗鬟递给观潮,嘱咐道:“明日替小姐梳个飞仙髻,叫众人好好瞧瞧。”
清嘉冷眼瞧着,她知道张氏必然心怀不轨,却挑不出毛病,心中气闷,只说:“我累了,夫人请吧。”
张氏吃瘪,表情变了变,终究将骂声憋在心里,假笑道:“大小姐好生歇息。”
她离开后,观潮面带余悸道:“小姐,奴婢替你换衣裳。”
那日遭难,听雪挨了刀伤,被寻回时已奄奄一息,如今还在医馆中养着,如今她房中服侍的,只剩下个十岁的小丫头观潮。
张氏倒是想塞人过来,清嘉怕是陷阱,皆拒了,想观潮怯生生的,虽胆小,但绝生不出坏心思,便也将就着用了。
观潮见新衣裳贵重,小心翼翼地收着。
清嘉觉得胸闷,捂着伤口咳了几声,亲力亲为地倒了杯水,发现早已放凉了,灌入喉管是凉飕飕的,激得打了个冷栗。
观潮年纪小,总有照顾不周之处,更遑论清嘉是病人,在家里住了几日,伤口是不见好的,反倒被折腾得虚乏不少。
清嘉叹了口气:“莫收拾了,随意放在箱笼里便可。”
观潮愣了愣:“这……皱了可怎么好?”
清嘉根本不打算穿,若真有什么好东西,张氏岂有不紧着祝清萍之理?又哪里轮得到自己分一杯羹。
虽猜不出张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不可依她所言。
祝满四十大寿,筹办得颇为隆重,说是宴请了不少官僚,更砸重金点了“薛家班”过府表演。
清嘉原不打算落祝满的面子,但半夜又发起烧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压根不想动弹,只听得见前院热闹喧哗,鼓乐不歇,也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翠寒院外,是一团喜气,喧嚷中,忽有小厮高声来唱:“赵阁老到!”
赵严赏面光临,出乎祝满意料之外,一时面上喜色洋溢,脸都要笑裂开来。
赵严乃百官之首,在场之人,或是祝满上峰,或是祝满同僚,皆仰仗赵严鼻而存,才听见小厮通禀,众人面面相觑,皆起身以待。
哪个不是官场上半生摔打的人精?当下眼神交流便复杂起来,深意暗藏,皆在猜测祝满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能攀上当朝首辅的大腿。
对祝满的态度便愈发热络了。
祝满心中明镜一般,赵严既来,自然不是为了他,小声与管家祝楼吩咐:“将大小姐请到书房去。”
清嘉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始终听见外头唱戏声咿咿呀呀地传来,间或着男子叫好与觥筹交错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被观潮慌慌失失晃醒:“小姐,祝楼叔来了。”
心中咯噔一下,披了件衣裳,起身见人。
她下意识地抗拒:“祝楼叔,我不大舒服,病容憔悴,爹爹今日大寿,只怕触了他老人家的霉头。”
祝楼不为所动,态度坚决:“老爷吩咐,您需得出面,还请莫要为难小人。”
大有自己不愿,便要遣人来绑的架势。
清嘉别无他法,只能换了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病容未掩,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祝楼看她衣裳时,皱着眉的,似多有不喜:“小姐这……”
清嘉无辜地抖了抖衣裳:“可要我另换一身?”
她就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果见祝楼望了一眼滴漏,无奈道:“小姐快请罢。”
清嘉明知闪躲不过,心怀忐忑地跟在祝楼身后,一个可怖的想法隐约成型。
漂亮的衣裳、名贵的首饰,皆是为了将她装点成一幅让人可心的模样,祝满夫妇对她百般讨好、热络上心地照料着,是不是为了将她……献给赵严?
这般想法压下,足下骤然一顿,钉在原处。
又被身后几个婆子半拖半拽地往前带,隐约听见祝满的声音自窗边飘来,他声音微颤,十分恭谨的:“……她年纪小,若冲撞了,请您不要计较。”
真是如此!书房另有大人物在场,还能是谁?只会是赵严!
清嘉立时抱住游廊立柱,虚弱道:“我有些头晕,没得在大喜的日子冲撞了父亲,还是先回去罢。”
祝楼回头,明显不耐烦,催促那些婆子:“快扶好小姐,莫然贵客久等。”
话音落下,十指便被一根根掰了下来,一左一右皆被人紧紧挽住,看似搀扶,实为钳制,将她送入书房,清嘉便猝不及防地对上赵严闪着精光的眼,心中飘过浓重的绝望。
赵严目光凝在自己身上,口气是和缓轻柔地,对祝满说:“令千金进退得宜,行事端方,甚得我心。”
清嘉下意识去躲闪他视线,一味低着头颅,仍能感受到滑腻腻的视线,似毒蛇一般在自己身上游走,十分露骨。
虽恶心,心中一片澄明。
难怪张兰修将姿态放低,不择手段也要将她带回祝府,难怪祝满对她事事照拂,种种行径,万般异常皆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是祝满已将她卖了个好价钱。
便是想明白了,当下也是六神无主,只要眼神稍稍错开,便能碰上赵严毫不忌讳的打量,只觉得此处难挨,一心要逃,躬身、气若游丝道:“爹爹,女儿身体有些不适……”
“不知礼数!”祝满横眉,那长须也抖了抖,满是斥责之色:“首辅大人亲临咱们府上,又特特来瞧你,你怎好避开去?”
清嘉双手交握,心凉一片。
看看。
这就是她的生身父亲。
她一脸病容,站都站不稳,他毫无怜惜的,只想着自己的官场仕途。
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论斤出卖的货物罢了。
清嘉冷眼望向祝满,余光扫到赵严发黄的双目、松弛的肌肤,更是几欲作呕。
心中便也骂了起来,赵严年过花甲,当自己爷爷都使得,怎得还整日惦记年青的小姑娘,真是为老不尊。
偏赵严掠过祝满,行至她面前,清嘉便眼睁睁地瞧着赵严斑驳发褶的双手,将自己细滑的手握住。
恶心。
清嘉想将手臂扯回,又被赵严使力握住,他和颜悦色的:“你叫清嘉?这名儿不错。”
“咱们曾在国公府见过,还记得么?”
清嘉抽不回手,只能低头,躲开赵严视线,口气冷淡:“不记得。”
祝满怒斥:“放肆!”
赵严反而笑了,他啧了一声:“大惊小怪,莫吓坏小姑娘。”
赵严颗粒粗糙的手掌,在清嘉手上来回摩挲几把,良久,才拍了拍她的手背:“既不舒服,便先去休息罢。”
他虽笑着,口气确实不容违拗的强硬:“年岁小,任性些也是寻常,日后……”
一句话戛然而止,意味深长地望着清嘉,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清嘉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微微发颤,低着头,轻声细气道了句告退,用力将手抽了出来,然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书房。
身后始终有一道审视的目光紧紧巴着不放。
她浑身发抖,一身血都似冷了下来,赵严意犹未止的话犹在耳畔,她忍不住去想:日后什么?日后迟早要落在他赵严手上么?
一只脚才踏出门槛,眼角便发胀,热泪便情不自禁滚了下来。
她吸着眼泪,踉跄而行,身侧有面生的婆子伸手欲来搀扶她,却又被清嘉狠狠推开。
往常她在祝府,不过透明人一般,如今这些丫鬟婆子时刻随伺,看似照顾周全,实则是明晃晃的监视。
祝府俨然便是一座大牢。
祝满,铁了心,要将自己送给赵严。
清嘉失魂落魄地走着,千头万绪交汇心中,逃出生天的计划也七零八落,毫不成型。
冷不丁被一道尖锐的女声截住:“这不是咱们的首辅夫人么?”
是祝清萍。
她高站在远处台阶上,抱着双臂,居高临下,满脸不屑嘲讽。
祝清萍总是对她诸多挑衅,大多时候,清嘉都愿意刺一刺,看祝清萍气急败坏跳脚的模样,但今日,清嘉全无与她拌嘴的心情,只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便想径直离去。
身后,祝清萍夸张地“嚯”了一声,跨步追上来,不由分说将清嘉袖子扯住,冷言质问:“如今飞上枝头,架子摆得蛮大,竟不稀得理人了。”
清嘉身上没什么力气,便也懒得动手,只蹙眉道:“你松手。”
祝清萍仰头哼道:“首辅夫人了不起,敢使唤人了?”
清嘉烦躁,双手发力,想将衣袖拽了出来:“你究竟想怎么样?”转头去质问那些监视的婆子:“你家小姐发疯,竟也不管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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