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十分沮丧,咬着牙想要去抢小顺子的缰绳,妄图继续上马追人,却被小顺子轻而易举地掰下来,他苦口婆心地劝:“陛下,您如今是一国之君了,再不好任性,罔顾自己身子。”
李炎浑身虚弱一晃,又瘫倒在地,再呕了口血,无奈地苦笑。
难道他与莫雪笙真的没有缘分么?
小顺子见李炎颓丧姿态,扶着他手臂不叫他坠下,语重心长道:“主子,眼见着便要巳正法会了,咱们先回宫收拾收拾,日后大局稳了,再差人去益州,将莫姑娘请回来。”
李炎垂着头,无力地摇了摇。
心中所想,全是莫雪笙为何一言不发就要离开,他们明明说好了要成亲,他们,分明也有了夫妻之实不是?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李炎就面若槁木地坐着,一个字也不说,脸上又糊着血,只以为他摔坏了,不是肚子就是脑子出了问题,吓得原地打了几个转,声声不停地在他耳畔呼唤,却也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就在小顺子跪地哭爹喊娘的时候,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十分惊讶的:“小顺子,你怎么在这里?”
小顺子以为自己幻听,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去,的的确确看见隐约在树枝后的高挑人影,是莫雪笙。
生怕莫雪笙消失,他哭丧着脸飞扑上去,也管不得什么僭越,一把抱住她的腿:“莫姑娘,您可千万不能走了。”
莫雪笙挪了挪步子,却被锁得更紧,哭笑不得:“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你该在皇城中,又跑来这荒郊野外的做什么?”
可不是嘛!
小顺子也委屈,哭诉道:“晓得您要回益州,我们主子爷都疯了,扔下满朝文武出宫来找您,方才惊了马,摔得一身是伤,如今还躺在那吐血呢,也不知是哪里不行了,人也不会动了,话也不会说了,这可怎么办呀......”
李炎?
莫雪笙是跑了两个时辰,眼见着前头有条溪流,停下来歇息,扈从说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她本来要走,却听见小顺子的悲哭声,担心出了事,所以才上前打量。
她只看见小顺子,倒没看见李炎......
小顺子见莫雪笙踌躇思考,忙站起来,拽着她的衣袖往李炎那赶:“姑娘,求您了,看看咱们主子爷罢——”
莫雪笙虽心里别扭,却没与李炎闹翻,听他出了事也还是紧张,无奈道:“你松开,我就去。”
小顺子唯唯诺诺地松了手,半偏着身子在前头引路。
莫雪笙遥遥便瞧见树下半躺了个高瘦的人,穿着内侍的衣裳,浑身脏兮兮的,她悄悄走近,恰好瞧见他倾覆的浓长眼睫,无力地垂下,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就在他眼前站着,他也似个木头人,一动也不动,也不太抬眼看她。
莫雪笙咳了两下,才见他慢悠悠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糊着灰尘与血渍,五官都模糊了,只剩下一双狭长的眼分明,却也灰蒙蒙的,显得脆弱又可怜。
眼神对视的一瞬间,他拧着眉,仿佛不可置信,却在转瞬之后爆出显然的光亮,一把牵住她垂落的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毫不犹疑地扑进她怀里。
“小寒,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炎身量较她还高出半个头,此刻却窝在她颈侧,万分依恋,浑似个小孩的模样,也不管自己浑身脏兮兮。
莫雪笙见他风一吹就要倒,也不敢推他,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冷静道:“你先松开我。”
李炎只怕一松手,莫雪笙又跑得没影,她的骑术可比他好多了!那是自己竭尽全力也追不上的,执拗地环着她的腰,越箍越紧:“才不要!”
莫雪笙“啧”了声,他真是难搞。
受着伤这气劲儿胡乱使的。
“你还不松,我便将你敲晕了,你想想,能追上我不?”
李炎委屈死了,敢怒不敢言,只能听话地松了手,却还拽着她的衣摆,但被她一通吓唬,一股气憋在心口,漂亮的眼十分幽怨,又抑制不住地呕了一口血。
“哎——”
莫雪笙也慌了,坠马这事可大可小的,兵营里不鲜见坠马后皮肉都好好的,脏腑乃至脑颅破裂,最终不治身亡的案例。
他又一直很弱......还一直吐血......
她越想越怕,终于缓了口气,柔声道:“你,你别动了,乖一点,我陪你回去治病。”
李炎当即又歪在莫雪笙身上,捂着头:“小寒,我,我头疼,肚子也疼。”
第96章
李炎废了一匹马,回程时自然只能与旁人共乘,莫雪笙本来打算叫小顺子好生照顾他家主子,李炎却黏黏糊糊非抱着她不撒手,最后没了办法,才与他共一匹马回城。
生怕莫雪笙反悔,李炎还装作病恹恹的虚弱模样,莫雪笙手上遏着缰绳,腰背还被人紧紧缠着,她一时呼吸有些艰难,嘀咕了声:“挺有力气,也不像有事。”
李炎才赶忙卸了几分力。
因觉得李炎有内伤,莫雪笙并不敢加速,一路慢慢悠悠,生怕颠着了他,所以二人回到皇城时,毫无疑问地过了巳时。
新帝原本要主持大行皇帝的法会的。
出宫时,宋星然特地嘱咐小顺子要注意时间,如今听见震天的闹响,小顺子脸都耷拉下,着急道:“陛下,误了时辰了。”
李炎挨着莫雪笙,一副虚弱得走路都难的模样,表情却很怡然自得,无所谓道:“信国公自会寻借口搪塞,没什么要紧的。”
莫雪笙是第一回 进到帝王寝宫,还有些不适应,将他扶上了龙床,便寻思着该走了:“你请太医来看罢,我该走了。”
李炎漂亮的眉头又拧起,拽着她的手,脆弱且无辜:“为什么非要走?”
小顺子猫着腰,轻着脚步出了寝殿,顺手关上了门。
莫雪笙撇开头,觉得他的视线太灼热,难以回应,沉默了。
李炎见她抿着唇,一脸倔强,心里也堵得慌,捏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莫雪笙没有防备,回过神来已被他箍在怀中,他直勾勾的眼神无处闪避,带着血气的吐息四周萦绕。
他狭长的眼眸低垂,睫羽苏苏的模样十分委屈,口气也如是:“小寒,我做错了什么,你得同我说。”
“我不是什么好人,虚伪假面,不择手段,但从未欺骗过你。”
“求娶你,我是真心实意,不为了博父皇的喜欢,只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
莫雪笙被他搂着,其实很沉溺于与他拥抱的触感,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是皇帝阿,皇帝总要三宫六院的。
那时,她并不介意的,所以窥见他野心,也愿意配合他在老皇帝眼前做戏。
可那日,她提着益州送来的酒去寻他共饮时,却发现秦王府中多了个美丽娇娆的女子。
小顺子说,那时吏部尚书送与殿下的,因不好推拒,便也在府里养着,日后再寻时间打发。
这说法没有一点问题,有问题的是她,日后这种事情不会少,她竟完全不能接受,只觉得心中横亘着一把刺刀,想一下,便割一下。
何况她真能做个端庄的皇后么?
莫雪笙一面贪恋与他的拥抱,一面又劝自己断情绝爱,十分纠结难过,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竟有种想哭的念头,只能闭上眼不去看。
李炎始终听不见她说一声好,心里早慌了,见她眼神闪避,只能用手掌包住她的面颊,逼迫她与他额头交抵,如此,才说:“小寒,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受到束缚,不喜欢繁文缛节,不喜欢繁复累赘的衣裳,知道你心有抱负,你若嫁给我,我必不会拘束你,你愿意披甲上阵也好,愿意穿着男装行走也好,甚至取我的朱笔批折子也很好。”
莫雪笙忙去捂他的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历朝历代,从来便不让后宫干政的,我也不是要——”
她话没说完,李炎低头在她掌心亲了又亲,扰得她也说不出话,无奈道:“你做什么?”
李炎温柔笑笑:“我认真的,我知你是个文物双全的奇女子,不是耽于闺阁的笼中雀,你心中有抱负,我隐忍二十多年才做了皇帝,大约是为了遇见你时,能叫你顺心遂意,无所顾忌地做任何旁人觉得惊世骇俗的东西。”
他眸光中闪烁的全是真挚,抵在她唇边,低声喃道:“至于什么,三宫六院,我也不会有,小寒,我这辈子有你就够了。”
莫雪笙目光荡了下,躲开他胶着的凝视,微微面热:“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李炎见莫雪笙神情松动,终于松了口气,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道:“你随我来。”
莫雪笙被他牵去书桌前,见他认真地端坐,一字一句将方才的话写在纸上,末尾添了一句:若有违背,李炎逊位,且传于二人子嗣。
莫雪笙蹙着眉,心中感动自不言说,却总觉得他的行为很疯癫,哪有这样的皇帝?
但见他唇角始终带着满足的笑,将自己手指咬破,在圣旨上画了押,又按了玺印,才抓起圣旨,仿佛炫耀一般冲她摇了摇手,高兴得露出六颗雪白的牙齿,乍一眼看还有些憨傻之气,莫雪笙眼角一酸,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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