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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的戏精夫人 (李拾月)


  “敢问孙太医,我这是怎么了?”
  那太医眼眸一眯,闪过稍寸精光,一副若所思的模样,说:“只是劳累罢了。夫人稍候片刻,服上两贴药,便无事了。”


前言不搭后语。
  若只是劳累,何至于喝药。
  寻常医者看诊,定会陈清患者病情,他话也不说清楚,闪烁其词,谁敢胡乱喝他的药。
  且他一提喝药,容城郡主所述,贤妃血流如注的模样,便闪入脑海,清嘉顿时四足僵硬,脊骨生寒。
  方才蹦到嗓子眼的心脏又不住下沉,盯着孙太医悄然离去的背影,如坐针毡。
  满脑子想着,李炎为何叫她小心,小心的是谁,是何处要小心?行为怪异的何太医,是谁人差来,目的又是什么?
  如此胡乱想着,脑中却似浆糊一团,乱糟糟的不成体统,却堵得人脑袋发昏。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有个宫女推门而入,手上赫然捧着一碗仍冒着热气儿的药汁。
  她将药碗推至清嘉眼下,出言催促:“夫人,快请趁热喝了吧,药若凉了,功效便会大大地折损。”
  清嘉觑了眼她,这宫女面生,方才在席间不曾见过,不像是慈宁宫人。
  再说了,宫中服侍之人,讲究一个谨言慎行,一个奉茶奉药的宫人,如何能催促她饮药,分明有诈。
  清嘉心中疑窦密布,脸上神色却稳,触手碰了碰瓷碗边缘,轻轻呼了一声,佯装纯然无知:“有些热呢。”
  她脸上挂着感激甜笑,软和道:“多谢姐姐提点,待凉一些些,我便喝了。”
  那宫女表情白了一瞬,眸中忧虑、不耐皆一闪而过,终究只说:“夫人趁热喝。”
  巴巴盯了清嘉许久。
  清嘉也不急,以手作扇,在药汁四周缓缓扇着,面上微笑始终维持,甚至与那宫女几次对望,也将她眸中焦急看得分明。
  她三不五时,便心虚无比地扫一眼大门,似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她越急,清嘉越淡定。
  “夫人快喝罢。”
  清嘉端起药碗,低头闻了一下,然后做出干呕反胃的模样,手轻轻一抖,眼见着那碗便要摔下,却在电光石火间,被那宫女稳稳捞住,有几滴黢黑的药汁滚在她手边,却一点不在意,只说:“小心,快喝。”
  真是司马昭之心。
  她的仇敌是哪里寻的同伙,心思澄明得过分。
  清嘉蹙着眉,捂着心口呕了一声,眼泪汪汪道:“好苦的味道,实在喝不下,劳烦姑娘与我拿点佐药的蜜饯来。”
  她迟疑:“这……”
  清嘉才不管,对着痰盂已呕出几口酸水来,那宫女扔下一句:“夫人稍等。”
  匆匆跑开了。
  听得那门吱呀闭合的声音,清嘉心头大石总算放下。
  幸而不曾逼迫她,强行灌药。
  虽腹中不适犹存,但这药却是不敢喝了,恰见窗边搭着个杜鹃架子,红粉绿紫,热闹婆娑,才扶着边几缓慢站起,打算将药洒了。
  走到花架旁,忽闻嘭的一声,紧闭的窗扉竟开了个角。
  清嘉忙望过去,恰对上一双圆圆的眼儿,是方才畅春园摔跤的小医女,紫云。
  紫云皱巴巴的一张脸,双眸瞪得滚圆,指着小几那漆黑的药汁,口气焦急:“夫人,那药不能喝!”
  清嘉虽早已断定此药有异,但得知自己明晃晃被人算计时,仍没忍住头顶生寒,她捧起那碗,双手是无法遏止地微微发颤。
  将药汁倾倒,清嘉才吐出口浊气,问:“你可知这药是什么?”
  透过细小的缝隙,传来紫云细弱的声音:“这里头有藜芦,夫人若吃了,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必然血流如注,胎儿不保。”
  清嘉打了个寒颤,哑声问:“你可知,是谁要害我?”
  如今宋星然恩宠正隆,权势甚嚣,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明目仗胆地害他妻儿?
  是,他或许树敌不少,但在宫中都敢下杀手,想来是身份地位不凡的。
  皇帝?太后?皇子们?或是宫妃么?
  她脑中闪过一圈人影,都搜寻不出目标,只听紫云低声道:“我,方才,在太医署的后巷,听见孙太医与个姐姐说话,说务必要赶在案情明朗前,将藜芦水端给你喝。”
  “但,那古方子太医署上下早就传开了,紫云一听藜芦,便分外警醒,所以才偷偷赶来与夫人报信。”
  紫云叹了口气,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幸而赶上了。”
  清嘉只感慨,自己运气还算不错,信手之举,这小丫头又是个难得的心软,知恩图报。
  她伸出手去,握住紫云的手,由衷道:“多谢你。”
  紫云一双手虽小,却粗糙得很,伤痕老茧都有,握在清嘉柔软细嫩的手心,感触分外明显,她怯怯地抽出手,羞赧又自卑的口气:“奴婢手粗,唐突了夫人。”
  清嘉笑,虚弱又温柔地问:“紫云,你可看见了,那位姐姐是何模样,体型如何,有没有什么显然特征?”
  紫云歪了歪脑袋,认真回忆起来:“嗯……身材,大约比夫人你还要再高半个头,壮胖壮胖的。”
  这样的宫女,阖宫上下不知几何,并不能锁定哪个。
  清嘉摇了摇头,仍向她致谢,却听见紫云倏然拍了下手掌,发出好一声响,倏然心虚地捂住嘴,低声道:“我!我看见了!”
  “那宫女,右边眉尾有一团黑痣,她塞了一块金牌与孙太医,很是叮嘱了一阵。”
  黑痣、高壮胖。
  在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灵光闪过,那人也明晰起来——彩环。
  慈宁宫的侍女,专门服侍何盈玉的。
  不由得冷哼一声。
  既想明是她,清嘉反倒放心——若是皇帝太后之流对她起了祸心,那真是插翅难逃了。
  但何盈玉么,手段毕竟有限,难怪寻的同党都傻。
  当下也松了口气,偷瞄了一眼仍无动静的宫门,伸出手,问出担心已久的问题:“我腹中始终胀疼,可否请你与我看看?”
  紫云慌乱地啊了一声,将她手腕握住,粗糙的指尖在她腕部菲薄的肌肤摸了摸,竟是有些无所适从:“夫人,我——我学艺不精、看不出。”
  清嘉略有遗憾,只道无妨。
  但紫云七零八落道:“但!但我听说,贤妃孕中气血瘀滞,所以药膳中掺和了少量丹参,照理,寻常孕妇不能服食,也夫人是否——”
  清嘉摆了摆头,一把将药汁洒在花架上。
  她如今真是无助,只能苦笑着,轻轻摸了摸肚子。
  紫云交代完事,也不敢多留,一溜烟闪离了,清嘉透过窗边缝隙,瞧见她一瘸一拐的背影。
  紫云走后,那奉药的宫女便复返,真寻来了蜜饯,见药碗已空,心满意足地离开。
  此后,抱月阁内再无响动,连端茶倒水的宫女都无,静悄悄地浑似监牢一般,清嘉只能沉下心来等候。
  事关清嘉,李炎的口信自然递到了宋星然处。
  宋星然亦然熟知皇帝禀性,当即急不可耐地入宫求见,皇帝却始终避而不见,他在御书房门前等了有大半个时辰,连大太监钱喜,都没耐住,偷偷与他说:“大人是何苦?陛下如今正是心伤,都怀了孕,贤妃生死未卜,尊夫人却还好好的,您说……”
  宋星然神色缓淡,拢过钱喜的手,悄声往他袖中塞了一袋金瓜子。
  钱喜嘴皮子一紧,缓缓颠了颠手中重量。
  “劳烦公公递个话,只说:我当初去凉州,于那归元观中,窥见了开山祖师的谒语,特来告知陛下。”
  钱喜乜他一眼:“罢了,某家再传一声,但陛下愿意与否,却都看天了。”
  宋星然揖手一谢。
  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无,殿前便高唱起:“传殿阁学士宋星然觐见。”
  宋星然敛目低笑,这些怪力鬼神,有时还颇有用处。
  皇帝见他,火急火燎的:“谒语言何?你回京已久,何故迟迟不说!”
  宋星然眉目都淡,双手呈上一方卷好的、发黄的签纸:“臣从来不信鬼神,偶然得此签文,始终不以为意,若非今日贤妃之事皱发,都不会记得此事,但……”
  他话语一顿,跪倒在地,大声道:“臣一时大意,罪该万死。”
  皇帝今日,本就烦心,神思比平日脆弱许多,被宋星然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惊,双肩微抖了下,加上宋星然措辞,既意味不明,又似乎关系重大,他打开签文的手,都微微发抖,待得见签文,瞳孔骤然一缩,将签纸重重攒在手中。
  签文,自然是宋星然杜撰的。
  写得也很直白。
  父母葬故家,陵发于冢,泉下不安,室家不振,山陵不安,社稷不安。
  皇帝乃先帝于宗室子弟中挑选的嗣子,其父母不曾入皇陵,只在故旧的封地范州修了陵寝,风光大葬。
  皇帝是个孝顺子,当年修建范州墓地时,花费甚巨,随葬之物也奢靡,依足了皇考之制。
  如今得知父母陵寝被掘,如何不气得七窍生烟,他将牙咬的咔咔响动,骨节捏得发了白。
  何况,签文所述,此事引发的后果实在严重,皇帝是动了天年永寿的妄念的,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还得长长久久地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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