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似乎有人问了句甚么。
堂中故事正讲到“阎五身为山贼劫富济贫制霸一方”。
她听得兴起,随口敷衍一句“嗯”,便支颐在窗边凝神细听。
顾宴容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别有意味地捏了捏她的腰窝,重复道:“该回府用药了。”
谢青绾温吞答道:“哦,好。”
一面应下,一面扒在床边像只好奇心充沛的猫,纹丝不动。
更没有回头瞧过半眼。
顾宴容心底那点惬意淡下去,俯身凑过去要将人捉回来。
还未走近,忽见堂中说书人似有所觉地抬起头遥遥望过来,满脸笑容地颔首致礼。
谢青绾已端庄临窗,颔首回致。
原来这份致礼朝向的并非他这个摄政王,而是他身边的摄政王妃。
顾宴容压低眉眼投下一瞥,在说书人惊愕的眼神里倏然合拢了窗牗。
谢青绾迟迟回神,擦见他冷隽容色和眉尖压着的一点不耐,未敢去制止他锁窗的手。
她恋恋不舍地看最后一线光被窗隙吞没,有些落寞,却乖巧牵着他的衣袖:“殿下,我们回去罢。”
顾宴容一身冷意微滞。
谢青绾埋着脑袋,声音有些闷:“苏大夫新改的方子里有几味特别的药材,需得趁新煎好时用,放久了会散了药劲,功效大减。”
她很是懂事地仰起脸来:“殿下,走罢。”
顾宴容却分毫不动,落下的目光同他一身气魄一样沉寂无声。
良久,才揉过她发顶,音色很低:“绾绾。”
谢青绾终是被他牵着坐上了回府的车马,厢门阖紧时忽然听闻他道:“想知道结局么?”
谢青绾怔住,被他细致周到地披好小绒毯。
阑阳城三月里的天说变就变,前脚尚还日色明媚,一入车舆便已打从天际阴沉下去。
车舆外风雨猎猎,顾宴容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阎五是流寇出身,一生烧杀劫掠……”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在此刻昏晦的天光里透出不寻常的意味来,像是没有温度的宣判:“他行兵奇诡,屡屡从朝廷围剿中脱身。”
谢青绾在他平铺直叙的讲述里悄悄打了个小呵欠,掩着绒毯无可抗拒地贴进他怀里。
顾宴容不疾不徐讲到樟州乱象,讲恶官欺压庶民,山匪劫富济贫,在时局中的制衡作用。
他听到谢青绾平缓的呼吸声。
贴在他胸膛上,鼻息温热,攥他的手也温热。
她团在顾宴容怀抱当中睡得很熟,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容色凌乱地被从车舆中抱出来,一路藏在他外袍底下被抱回的含辉堂。
——
摄政王连日来的温和与耐性超乎她的认知。
谢青绾今日醒得有些早,睁眼是他沉倦的眉眼与高挺的鼻骨。
一动之下,才发觉自己怀里尚抱着他的手臂。
谢青绾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晚她的软枕被摄政王一语不发地剥离之后,便似乎再没有见过了。
她抱着顾宴容的手臂,睡得仍旧十分习惯。
谢青绾枕在他肩角上,侧眸可以看见他极长的睫羽,连同冷隽摄人的一张脸。
鬼使神差地,谢青绾支起一点身子,凑上去拿指腹拨弄他的睫毛。
下一瞬,沉睡的摄政王呼吸节奏都未变,忽然倾身压制住了她。
被他捉了个现行。
第26章 话本 ◇
◎恃宠而骄◎
谢青绾忙乱收回手, 浑身都被他的体温烘得热乎。
不知是不是时序近夏的缘故,她日常断断续续的小病渐渐少了一些,虽仍旧整日里恹恹无力地歪着,却鲜少在咳嗽起热。
顾宴容便更放肆一些, 钳锁住她的双手, 从衾被里将人剥出来。
眼神清明动作利落, 哪有半点惺忪迟钝之感。
显然是醒了不知有多久。
流锦明光纱帐掩尽了外界的烛火与天光。
谢青绾不知时辰,昏暗里愈加辨不明他的神情, 当即示弱道:“殿下,有些冷。”
热意融融的手臂环绕, 湿濡的、温热的唇密不可分地黏上来。
一吻结束, 谢青绾手脚都在发软, 额头与肩颈烧得燥热, 像是又要起一场急热一样。
罪魁祸首早已起身穿戴, 立在榻侧束着袖口,间或回眸投来不甚明朗的一瞥, 问她:“不困了?”
谢青绾脑袋昏沉,捧着被角很诚实地问他:“身上很热, 我是不是又生病了?”
顾宴容束袖动作猝不及防失了分寸与力道, 将袖口瞬间勒得很紧。
他垂眸看了眼, 面上淡定而从容地解开重系,答她:“不是。”
谢青绾有些不解。
从撩起的床帐间唯能窥见他颀长的侧影,身披广袖黑袍,掩盖了一身劲瘦而强悍的肌理。
顾宴容并未回过身去, 只立在这样的角度里缓慢解释道:“不是生病, 只是热而已。”
广袖长袍温雅风流, 贯来为阑阳城贵族名士所推崇。
顾宴容似乎也习惯如此。
只是他常要使剑, 重重款宽袖多有不便,束袖便成了常事。
他说的甚么“热”谢青绾想不大通透,干脆抛之脑后,坐起身道:“我来为殿下束袖罢。”
顾宴容指尖动作一顿,回看她的目光有点怪异:“好。”
谢青绾便坐在榻中,抬手极为灵巧地替他束好了袖口。
柔嫩的指腹探了探他手腕与袖缘的缝隙,很是自然地问:“可还得宜?”
顾宴容略一颔首,长指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拢在掌心里别有意味地摩挲。
薄茧磨得她微痒。
顾宴容简洁答道:“可。”
谢青绾挣了挣,没能脱开,便如同逃那个吻时一样故技重施道:“困了,殿下。”
顾宴容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审视她,谢青绾便当着他的面秀气打一个呵欠。
果然是很困的样子。
她如愿窝回衾被里,目送摄政王转身出了寝房。
黑袍浮动的间隙,她似乎瞧见宽大的玄锦之下,隐隐有不容忽视的一团,像是重重蔽障下蛰伏的兽类。
五更未至,不见一丝天光,唯有寝房里垂垂将尽的残烛撑起一点昏黄的灯影。
寝房实在太暗,她只擦见一瞬,全然看不分明,只当那是未抚平的衣褶。
今晨出了一身薄汗,素蕊吩咐烧了热水为她奉浴。
服侍她解开沾了一点香汗的寝衣,春末的清晨尚有最后一丝冷气,凉得她细颤了下,在素蕊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入了石砌的浴池。
十六年深闺里娇养出的身子,白如玉璧而不见寸点瑕疵。
素蕊扶她入浴,垂眸霍然瞥见她后腰上清晰可辨的指痕,向下交错蔓延至起伏的雪色丰软。
从她身前瞧,又看不出半点迹象。
素蕊惊了惊,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开口。
谢青绾见她愣神迟迟未来侍候,手臂支在池壁上凑过去:“阿蕊?”
素蕊方才如梦惊醒,照常浸透棉帕为她擦拭:“王妃恕罪。”
谢青绾仰头任她擦洗,嗓音放松:“你发甚么呆呀?”
素蕊立时纠结起来,面露难色。
阿蕊年长她数岁,是她身边数一数二的稳重细致之人。
谢青绾难得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了?”
素蕊斟酌再三,语气里有痛心与无能为力:“王妃,您后腰上……”
话音未落,谢青绾浸在兰汤里、柔软舒展的腰肢霎时绷起来。
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眼前,身旁素蕊的话却愈加分明起来。
她听到素蕊艰难道:“……满是指印子。”
遍布雪上,靡丽得一塌糊涂。
谢青绾忽然按住她擦洗的手,羞耻至极地吩咐道:“你,你先下去。”
蒸腾的雾气熏得她眼尾绯红一片,像是要哭一样。
素蕊只得压下忧心,安抚性握一握她的手,退了出去。
谢青绾随手拈来一片浮在水面上的花瓣,用指尖碾碎,又散回水面上。
力道不轻的手掌仿佛仍旧焊在她腰间,握过的地方被香汤浸泡出酸楚来。
她有些羞恼地想道,分明隔着衣料的,摄政王手上力道是有多凶。
用罢早膳,康乐长公主忽然差人送了请帖来,只说是府里海.棠初开,邀她过府一叙。
谢青绾接连几日在摄政王的书房里又当软枕又当香薰,好容易有了脱逃的时机,自然很乐意。
只是顾宴容批着如山的文折,没有松口。
谢青绾便小心翼翼扯他袖口,眼巴巴求道:“殿下。”
疾书的笔终于停了停,顾宴容目光满含期盼的眼睛落到那窄窄一握腰肢:“今日还未请过脉。”
这是有戏的意思。
芸杏小跑着传苏大夫去了。
顾宴容书房里临窗的位置支起一张奢丽的美人榻,谢青绾乖巧坐在榻间,由苏大夫诊了脉象。
依然是旧话:“王妃温养得很好,近来精神气力想必也更佳了罢。”
谢青绾得了夸奖,眸中含着碎星去瞧默立一侧的顾宴容。
男人终于颔首。
苏大夫目送这位王妃出了书房,小碎步里难掩雀跃。
他极恭敬地折腰,自袖中取出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张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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