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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庭春深 (一丁果)


  之于天下, 之于万民,皇帝禅位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 谢晏词却只在那圣旨之上, 用寥寥几笔写了个清楚,那圣旨被重新卷起, 曹裕声音带了愤懑之意:“谢晏词,你到底疯够了没有,你把这当成儿戏吗。”
  他就是疯够了,才会做到如此。
  “朕与你相识二十多年了,朕知道你的为人, 你会做的比朕更好。”那双凝在祝闻语身上的桃花眼匿着难以言喻的不舍,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祝闻语的指间与她相缠,如握珍宝, 而那倾尽心血才得来的帝王之位, 却在谢晏词的口中被提起时, 如弃敝屣。
  从在北境时和大眦燕云的战事, 再到覆了腐朽临崇王室的政权,这天下人加在他身上的期冀和希望都太重了。
  可王权富贵、高官尊爵, 从来都不是他的期待, 谢晏词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对祝氏的恨意才勉强活着。
  其实不是, 他的全部生命, 都是在祝闻语身上延续下去的, 祝闻语死了,他的月亮陨落了,他的余生也就熄灭了。
  “谢氏的仇,朕已经报过了,她本就不愿意原谅我,下辈子,如果我去的晚了,她不会等我的。”
  他像是在和曹裕说话,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给自己听,谢晏词闭上眼,从祝闻语来找他的那个雪夜,到他让祝闻语亲手杀了祝氏族人,再到祝闻语委身做了自己的外室。
  上天明明给了他那么多可以选择的机会,他每一次都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等等......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她到底怎么了谢晏词。”曹裕也将那圣旨撇开,三两步上前扯了谢晏词的衣领,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依旧是容资绝世,宛若天人,却苍白到了近似于半透明。
  躺在床上的是祝闻语,他分明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曹裕却不知为何,从那之中看到了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痛苦之感。
  谢晏词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就是那往日里骇人的阴鸷,此时却成了他通身仅有的一点生气,一根根掰开曹裕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朕说过了,与你无关。”
  便是到了如此,他也不愿祝闻语的事与旁的男子扯上关系,尤其是与她本就有过暧昧不清的人。
  “行,你不说是吧,你爱死哪死哪,皇位爱给谁给谁,爷可不在这伺候你。”曹裕气的笑了,转身夺门而出。
  谢晏词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唇角,并不叫住带着怒意离开的曹裕。
  曹裕确实了解他,但同样的,谢晏词也太了解曹裕了。
  曹裕当年是看不过临崇帝的昏庸让万民陷入水深火热,才去投了军,他那种心里装着大义的人,是不会放任自己在这种事上肆意妄为的。
  谢晏词重新拉过祝闻语的手,在她掌心里细细描绘着,透过指尖传给他的那点温热也消失不见了,眼尾的红色被覆上一层晶莹的光,谢晏词呢喃道:“你喜欢他那样的人吗。”
  谢晏词想说他也可以成为那个样子,不管是曹裕,还是钱慕,他都可以学着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醒过来,好不好。
  奢望终究是奢望,随着窗栏之外的最后一摸金色被吞没,谢晏词终于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永夜。
  他站起身,从床前开始,一盏盏将那殿内的灯都点亮,有卷着春寒的夜风从窗栏钻进,将他点好的灯吹熄,他就不厌其烦的再去点一次,直到那暖黄色烛火彻底将大殿的每个角落都照亮,他终于放下心来,回到祝闻语床前。
  以前在王府时,有一次他和祝闻语闲聊打闹到忘了时辰,等到反应过来时,屋外的月亮都爬到了最高处,外男留宿到深夜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他蹭的站起身想要离开,祝闻语满不在意,心血来潮非要送他到街上,他拗不过,只能带着她一起出去。
  那是条他独自走过无数次的枯燥小路,但那天夜里,他看着身侧蹦蹦跳跳捉着小飞萤的少女,想的却是再长些吧,那条路,再让他多停留一刻也好。
  出了王府,祝闻语一直给他送到了去往谢府的主街之上,才挥挥手和他说明天见,他让祝闻语先回去,自己看着她离开后再走,祝闻语不肯,反让他先走。
  谢晏词只能走出一段路后,闪身到一旁的巷中,倚在墙上遥遥看着她。
  没等他在心中数到十,祝闻语唤他的声音就响彻了整条街,他无奈又好笑,还是立马从巷中走出了出去,才回到正街上,那道红色的娇小身影就冲过来扑进了他怀里。
  “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他垂头挑了挑眉,故意逗她,轻佻开口:“不是你叫我走的。”
  “我不管,我反悔了,那边黑死了,你再把我送回去!”祝闻语咬牙,怕他跑掉,整个人直接挂到了他身上,他拍拍她的背安抚,拖住她没什么重量的身子,又沿着原路把她送回了王府。
  想到这,谢晏词无声的勾唇笑了下。
  他后来缺席了祝闻语人生中的很多年,不知道长大以后的小姑娘是不是还那般怕黑,但离开的路,亮些总是好的。
  谢晏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然后倾身下去,吻在祝闻语冰凉的唇上,他不敢用力,每一下动作都轻极,那枚吻像是落在缠隽的情人间最后的告别,直到唇边有苦涩漫入,谢晏词才轻颤着直起身子。
  灯他已经点好了,所以不用怕黑。
  宫装和首饰都是新换上的,是她喜欢的款式,不用怕不漂亮。
  他的长宁有过太多宝贝了,他没有旁的可以再赔给她,只剩下了这条命,她恨他,他便死在她面前。
  谢晏词摊开左手,尖刃划过,灼盛的红色绽开。
  他与她掌心相扣,骨血交融。
  匕首缓缓贴上颈侧,最后一次看了眼沉沉睡着的祝闻语。
  对不起——
  他无声的张了张口。
  “谢晏词——!”迎面飞来的玉扳指迅疾如风,打在谢晏词的手腕上,尖锐的疼让他手抖了下,匕首掉落在地上,刀刃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曹裕喘着粗气,扶着门框怒目而视。
  曹裕从偏殿气冲冲的离开后,一直在御花园坐到了日落。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两个人,招惹了谢晏词还不够,又多加了一个祝闻语。
  更可怕的是,曹裕发现自己对祝闻语的心思不知何时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可是即便是谢晏词那种疯子的感情,也不是一言就能描绘清楚的,就像那天在曹府,他知道如果换做别人,应该已经死在谢晏词剑下了。
  他对祝闻语的心意是真的,但他和谢晏词那二十年,也不是假的
  道理就是这般想通的,他对祝闻语生了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但也没办法就这么坦然看着谢晏词去送死,曹裕拍了下脑袋,立马起身按着原路往回跑。
  他赶到偏殿时,正看见谢晏词把匕首架到了侧颈之上,谢天谢地,还不算晚,曹裕一路上都在害怕,会直接见到两具没了人气的尸体。
  “曹裕,朕说了,这与你无关,你不要多管闲事。”谢晏词眼眸微沉,有冰冷的戾气在其中流转,沉声道。
  “谢晏词,你死了能有什么用,祝闻语到了下面再遇见你,只会气的连投胎都不考虑了。”曹裕也还在气头上,什么话最戳他心窝子,就捡什么话说。
  那话一出,谢晏词陡然变了脸色,那些被他一直避而不敢想的东西就这么被曹裕翻到了明面上,他正欲再开口。
  倏然间,手心里被划开的地方有一道微弱的酸涩痛意传来,那是伤口被触碰发出的。
  谢晏词身子乍然僵住,世界陷入一片空白,忘了要和曹裕说的话。
  “你倒是说话啊!爷说的有半点不对吗。”曹裕见他不说话,又嘲讽道。
  谢晏词已经听不清曹裕在说些什么了,他甚至有了一丝不知所措,就这么僵持着,有一簇微弱的火苗从黑暗中绽开,他不敢回头看,怕看一眼,那场梦就又会碎在他面前。
  又是一下,要更清晰。
  他倏的转过身,那双桃花眼中的光几近于祈求。
  他看到原本沉睡中的祝闻语,纤长的眼睫动了动,几乎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却还是被他敏锐的收进眼里。
  那阖上了七天之久的双眸,在谢晏词一遍遍的祈祷之中,终于缓缓睁开。
  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到祝闻语的手背上。
  谢晏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但是他没有办法了。
  “唔——”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少女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手慢慢抚上额角被秦太医处理过的撞伤,干涩的喉咙挤出一声呜咽。
  “是不是喉咙干,我去给你拿水。”谢晏词踉跄着起身,几步跑到桌案前,倒水的那只手不停的抖着,那水一半都被撒到了桌上,终于接了几乎要满出来的一杯,他赶紧双手捧着,单膝跪在床沿,腾出一只手扶着祝闻语的后背让她半坐起。
  “我们喝口水,好不好。”谢晏词不知道自己怎样才会不吓到她,语气轻的不能再轻。
  被人搀起,祝闻语又睁开眼,懵懂的看着身侧的谢晏词,张了张口:
  “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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