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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庭春深 (一丁果)


  离着锦阳远隔数百里之外的山岗之上,呼啸而过的寒风震耳,不停有被风卷断掉的枯树倒下,倒在地上时便会引起一阵阵的震动,两伙身着夜行衣的人不断交替着闪躲过,厮杀之间难舍难分,原本枯黄的野草被一层层的覆盖成暗红色,那血渗进掺着雪水的泥土之中,让整个山间的气息更加惨烈,两方不断有人倒下,却始终无人相让。
  而争抢的目标却是已经几近晕厥的一个妇人。
  “对面也是死士,不可能带活口离开了,直接杀了她。”钳制着那妇人的一方渐渐落了下风,被护在最后的两个交换了下眼神,毫不犹豫的拔刀刺向那妇人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一声口哨响彻山林,一群人迅速扔下尸体向后山撤去。
  另一方为首的男子拉下面罩,是那日被曹裕身边的暗卫,他神色一冷,低声开口:“杀干净。”身后跟着的其他暗卫瞬间领命,朝着那伙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曹府的暗卫从那天起一直在秘密探查荣王妃的下落,锦阳城寻不到,就一直寻到了锦阳之外,但暗卫首领也没想到,在这个山腰处偏僻的小屋寻到姚氏时,已经有另一方同样训练有素的死士在了。
  他的手在姚氏鼻下探了探,急切开口:“王妃,王妃,我是锦阳曹府的暗卫,我们主上是长宁郡主的友人,您再坚持一下,我带您回京。”
  纵使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姚氏的意识却也已经所剩无几,大概是听见了暗卫说“长宁郡主”四个字,才十分费力的睁了睁眼,她应该是做了很多以前不曾做过的活,原本保护的很好的双手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姚氏哆嗦着用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佩。
  “给......长......宁......”
  玉牌只刻了五个字,岁岁长安宁。
  那是姚氏为祝闻语备下的生辰礼,当初临崇未亡时,托人从西域带回的上好和田玉,原本要去找专人做打磨,却生了变故,祝闻语跟着钱慕离开那日前,也没能来得及送过去。
  姚氏便自己亲自刻了那五个字在上面,手被刺破了无数次,她便在心中暗道,这玉是用血养出来的,定能护着祝闻语日后长久安宁。
  生辰多喜乐,岁岁长安宁,这是她做母亲的,对女儿全部的希冀。
  那玉牌没来的及交到暗卫手里,姚氏便咽了气。
  她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让来年春天的时候,长宁还是能收到母亲生辰礼的小姑娘。
  暗卫缓缓替姚氏抚上眼睛,捡起那掉在地上的玉牌,揣进怀里,又背起姚氏的尸体,拉上面罩向着山下锦阳城的方向疾步离去。
  *
  秦太医一路小心翼翼的端着药往偏殿走去,这是他从捡药到煎药都步步亲自做的,定能保证药到病除。
  “秦太医。”听到有人从身后唤自己,秦太医端着药慢腾腾的转身。
  “这是去给皇上送药?”皇后掩唇笑笑,缓步走到秦太医跟前。
  “参见皇后娘娘!”“不必多礼,您为了皇上如此尽心力,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呢。”见秦太医要俯身行礼,皇后赶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十分真诚道。
  “这天色如此晚了,宫门再过不多时就要关了,正巧皇上今日回宫,本宫要去皇上那看看,这药我带过去就是。”皇后话说到此,便直接伸手去接了那药碗,秦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对着皇后拱手行了礼,秦太医又嘱咐道:“劳烦娘娘了,这药务必要皇上趁着热喝下去,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秦太医转过身,皇后脸上端着的笑意在那一瞬全然消失不见,等到他走远了,暗处有一佝偻身影走出,碎步到了皇后跟前。
  那药的味道直冲鼻子,皇后有些嫌弃赶紧交到李付手里,从袖中撤了块帕子擦了擦手指,开口问道:“处理好了?”
  李付笑着点头,阴声答:“万无一失。”
  “上次修理那个小贱人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本宫警告你,这两件事再有闪失,本宫直接砍了你的头。”皇后嗤了声。
  李付又说了几句好话,皇后才喜笑颜开,看着谢晏词在的偏殿方向弯了弯嘴角。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烛火摇曳, 谢晏词坐于案前,身上才止住血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桌案。
  他最不怕受伤, 却也对伤最敏感, 这次的箭伤对他的影响不同于以往,他心里最清楚。
  谢晏词闭了闭眼, 回到了那些被他刻进骨血里的日子, 在流放到北境的路上,有些犯人的家人会暗中塞些金银细软给兵役, 犯人便能少受点苦头,可是他没有家人了,他的家人,尽数全死在了临崇帝的箭下。
  他见过太多太多了,那些比他年长好多岁的犯人, 为了一口吃食趴兵役的面前争相学狗叫,他不肯,兵役便不给他饭吃, 在荒寒之中, 一日数十公里的路途, 他就这么熬了好多天, 直到实在没力气跪倒在雪地里。
  有一个兵役见他生的眉清目秀,便趁着夜里偷偷把他带到偏僻的山后, 用一个干饼做报酬想要折辱于他。
  谢晏词杀了那个兵役, 在他靠近自己时,用自己藏起来的铁片插进了兵役的脖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一下不够, 他就反复将那铁片□□,又插进去,直到那兵役彻底咽了气。
  然后坐在那尸体边,一口一口吃掉了那兵役带来的干饼,那饼上沾染了兵役的血,他一边作呕,却还是悉数咽了下去。
  他把这些尽数记在了祝氏的帐上,从北境被召回锦阳时,他在北境空旷的山上插了三柱香,对着天上磕了三个响头,磕给他死去的亲族,他一定会让祝氏血债血偿。
  可当他在那场庆功宴上再见到祝闻语时,他又再一次的,陷进了荒唐的一场梦里,那几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记,她依旧如一朵盛开在云端之上的花蕊,娇艳欲滴,谢晏词突然心软了,他舍不得见不到她坠进泥里。
  谢晏词给了自己最后的反悔机会,如果祝闻语和他重归于好,他就也给祝氏一个机会。
  只是那终究成了一场奢望,祝闻语从来,都只会是他握不住的一场梦。
  她说他们之间有门第之别,他这寒门之子除了这张脸,实在不足与她相配,可当他终于踩着尸山血海爬到了万人之上,她却又一次告诉他。
  都是假的,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就连昔日那些被他当作宝贝一般放在心上珍重的日子,也都是假的。
  “皇上。”殿外有太监的声音传来,谢晏词抬了抬眼,哑声开口:“进来。”
  “皇上,这是秦太医送过来的药,他叮嘱要您趁热喝了。”那小太监是昔日跟在李绪身边的,谢晏词撇了他一眼,开口问:“秦太医呢。”
  “回皇上的话,宫门快要关了,秦太医煎好药就先离开了。”
  “药放下,你出去吧。”谢晏词指节点了点桌子,惫懒道。
  “是。”那小太监恭敬的将药放到谢晏词面前,低头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那碗药还在一缕缕向上冒着热气,谢晏词刚端到唇边,酸苦之气就呛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谢晏词蹙眉饮尽,手边没有茶水,他便也不再喝别的,就任由那苦味在嘴里翻腾着越发清晰,正好压下另一份苦涩。
  殿外的寒意挥散不去,星子也淅淅零零的挂着,谢晏词撑住桌子扶了扶额角,大抵是多日未妥善休息的缘故,此时入了夜彻底有了昏沉之感,殿中的气氛静谧到了极点,他的心却不知为何砰砰跳动的很快,另一股燥热之气自丹田涌上。
  他用手指贴了下额头,烙人的烫意,以为是箭伤复发引来的并发症,谢晏词掀了掀眼皮,跳动着的烛火在他眼中都模糊成了两点,谢晏词想唤李绪,那身子却不听使唤一般,发不出声音,撑着桌子的手臂卸了力。
  “皇上,皇上。”有一只手从侧面扶住了他软下去的身子,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扭曲,谢晏词已经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谁了。
  那是只比他小太多的手,谢晏词脑中只剩下了模糊的一个人影。
  祝闻语,是你吗。
  他下意识的也反握住了那只手。
  在那浮沉的夜里,谢晏词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梦,没有刀剑厮杀,没有新仇旧恨,只有他和祝闻语在耳鬓厮磨之间彼此交叠的身影,屋内的烛火也是绮丽的红色,最后被他眼中只剩下了冷白之上绽开的一朵朵红梅。
  朝露中透过的第一缕晨曦搅动了那场暧昧,谢晏词喉咙动了动,干涩的痛意将他唤的清醒了几分,他挡了挡照在撒眼上的日光,才在手指的间隙中睁了眼。
  入眼便是头顶金色的纱幔,还在随着窗子卷入的微风浮动着。
  他好像还沉溺在那个梦里没有脱身,身侧有微弱均匀的呼吸传来。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住,从脊梁向下,冷汗紧接着渗出,谢晏词勐的起身,踉跄着跌下床,跪在地上开始扶着床栏呕吐,他本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咳到最后,呕出的血丝已经多过了秽物。
  谢晏词开始发抖,心脏颤动的更快,他像是在逃避,握着拳头不敢将视线向那床上再移一寸,直到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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