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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庭春深 (一丁果)


  话音未落,便被姚氏高声打断:“不必!一人做事一人当,娘娘只管冲我来罢了。”
  皇后拂袖起身,一步步走到祝闻语身旁,弯下身子,泛着阴冷的指尖沿着祝闻语纤细的脖颈一路向上,抚在女子的脸颊上,忽然用力,强行捏着她的脸让祝闻语看向了姚氏,又贴近几分,在耳边轻笑道:“那小妹可要看好了。”
  锦衣卫很快便将姚氏推搡着按在了地上,祝闻语看着母亲倒在那脏污不堪的泥泞里,眼泪再无法自持,痛哭出声,一面哭喊着,一面踉跄着想要挣脱掉皇后的手,只是很快便又上来了三四个粗壮的婆子,将她死死扣在地上。
  祝闻语浑身发抖,呜咽着央求皇后。
  皇后却只做却充耳不闻,祝闻语哭脱了力,眼前的景象渐渐被盈满的泪水覆住,陷入一片死寂,姚氏冲着祝闻语费力挤出一个笑容,比了一个模糊的口型。
  她看到母亲说:“不要哭。”
  祝闻语眼睁睁的看着锦衣卫扒了姚氏的外衣,行刑的之人每一下都用了十成的力气,似乎将这前朝王妃折磨的越惨,就越能得到那位新后的另眼相看。
  鲜血渐渐渗透了内衫,姚氏终再无法支撑,在祝闻语声嘶力竭的呼喊中晕死了过去。
  “啧,这就受不住了。”皇后撇了一眼祝闻语,嗤了一声坐回那太师椅,悠然的抿了一口茶,吩咐道:“灌一碗参汤,给本宫吊着她的命,押入大牢。”
  “祝闻语,看着本宫。”
  见祝闻语没有动作,皇后也不急着恼,抬了抬下颚,压着祝闻语的婆子便心领神会,拽着祝闻语的头发让她强行抬起了头。
  刚剧烈哭过的嗓子发不出声音,可除了眼尾那一抹潮红昭示着刚才发生过什么,即便此时被人胁迫着,祝闻语也维持着如常的神色,倔强的和皇后对视。
  皇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的脸,端着茶的手紧了紧,即便狼狈至此,那张脸却仍难掩绝色,螓首蛾眉,双瞳剪水,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宛如神女临世,与周遭的罪恶肮脏格格不入。
  又想起谢晏词那段不许人提前的过往,皇后眯了眯凤目,薄唇轻启:“如今父亲被软禁在宫中,母亲又犯了弥天大罪,小妹啊,本宫可真是忧心你。”嘴角一弯,继续道“念着你也到了年纪,本宫正好给你相看了一门亲事,本宫的表弟今年刚三十,前些日子妇人,眼下正妻之位空着,你虽是前朝余孽,但好歹是本宫的妹妹,也勉强能配上这正妻之位,你嫁的好,本宫也就放心了。”
  不等祝闻语回话,皇后便扶了扶头顶的金步摇,先一步就着侍女的手款款起身,路过祝闻语跟前,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谑声道:“那便这么说定了,本宫改日叫人上门提亲,本宫今日乏了,摆驾回宫。”
  皇后离开,锦衣卫也随之鱼贯而出,火光渐渐远去,萧瑟的苍白之意再度卷来,经了这么一遭,祝闻语不动,厅中跪着的侍者也无一敢起身,就这般沉默着在此面面相觑。
  除了回廊下时有时无的化雪声,什么都听不见。
  祝闻语终于卸了力,入眼的血迹还是鲜红的,皇后临了留下的话,生死未卜的母亲,都犹如千斤巨石坠在她的心上,压的她喘不过气,祝闻语掩面,任由眼泪肆无忌惮的滑落,她甚至发不出声音,只能在黑夜中无声的抽泣着。
  “郡主,别哭坏了身子。”一张绣帕被递到跟前,清脆稚嫩的女声传来,贴身侍女春锦的唤声将深陷泥潭的祝闻语拉回了几丝理智。
  良久,祝闻语接过帕子,慢慢撑着身子站起,回头望向众人,纤长的鸦羽遮住眸中神色,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又缓了好一会,才哑声发话。
  “春锦,去拿了我内室的锦盒过来。”
  春锦反应了几秒后起身小跑着出了前厅,没一会的功夫,那道瘦小的身影就飞奔了回来,顾不得身上未消退的寒意,气喘吁吁的把怀中抱着的华贵锦盒递给祝闻语。
  “临崇已亡,荣亲王府也就不复存在了,诸位都是在府中尽职多年之人,我们主仆一场,长宁感恩在心,只是眼下王府不复往日,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分给诸位,只剩下了我私藏的一些首饰。”
  祝闻语顿了顿:“我叫春锦分给大家,拿了之后,便连夜离开罢。”
  声音中夹杂着疲惫,却又带着令人难以推却的坚决之态。
  “我知道诸位或有不舍,但今日之事大家都已亲眼所见,如今王府自身难保,这是对大家都好的结果,不必推却了。”
  祝闻语话毕,除了四下有侍女的啜泣声传出,无人再欲开口,只是接过春锦分下去的饰物,各自回寝房默默收拾了行囊,或独身或结伴的三两出了府。
  待禀退了众人后,祝闻语倒向身后的椅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空落落的王府,心中才消退了几分的窒息感再度弥漫开来,在极寒的夜里,开始瑟瑟发抖。
  有人轻轻给她搭上了一件外袍。
  祝闻语顺着看向站在身侧的春锦,蹙眉质问“你为何不走?”
  “奴婢打小就跟着郡主了,不管生死,奴婢都想陪郡主一起。”春锦摇了摇头,在祝闻语面前蹲下。
  祝闻语想着,她过去那二十年间都被人娇养伺候着,若跟前真是一个人都没了,恐怕不用等皇后把她折磨死,自己要先饿死了,也不再矫情,微微俯身握住了春锦的手。
  “郡主在担心王妃吗。”春锦昂起头,轻声问。
  “郡主,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春锦压低声音继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郡主何不去求那......”
  春锦话未说完,祝闻语便摆了摆手,苦笑不已:“你一直在我跟前伺候,我和谢......皇上的事,你是知道的,皇后要把我强嫁给那六旬老将军的缘故,你也明白。”
  祝闻语面上推却的干脆利落,心头却骤然一紧,无数个过往的日夜和荒谬的念头交替着在脑中乱撞。
  时至今日,祝闻语也无法将四年前校武场那个打马飞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与破城之日,那个的满身阴鸷戾气的反叛军首相重合。
  祝闻语十分头疼的扶了扶额,心绪宛如一团乱麻,好的坏的都纠缠在一起,扰的她不得安宁。
  四年前临崇还未亡,她还是尊贵的长宁郡主,只是某日心血来潮想要习武,临崇帝便把全京城武将世家的子弟都聚在一起,供她挑选。
  酷暑下她兴致缺缺,只叫他们比骑射,谁厉害,她便选谁。
  彼时的谢晏词身着一身纯黑劲装,骑着那匹马轻巧的越过了众人,右手持弓,左手极快的拢住三只箭矢,毫不费力的便拉了满弦,顷刻间,三只箭如破云之刃,稳稳的刺入靶心正中,赢得满堂彩,亦赢得无数京都贵女青睐的目光。
  容颜花艳少年郎,谢晏词便这般入了她的眼,她手指着他,高傲的仰着下巴道:就你了,来给本郡主教骑马射箭。
  后来,谢晏词果然成了她的武侍,竭尽全力地倾囊相授。
  现在的祝闻语想来着实惊异,谢晏词竟也有过那般天真烂漫的时候。
  只是偶然碰到她的衣角,少年脸就会如秋天的枫叶般瞬间红透。
  可惜她不是旁人,她是临崇女子中最尊贵的长宁郡主,长宁郡主的人生中从不缺稀罕物。
  那股子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她逐渐对骑射没了兴趣,也就对谢晏词没了兴趣。
  一个月后,她轻描淡写的告诉谢晏词,过了今天,不用再来找她了。
  她记得清楚,谢晏词听见此话,原本灿若星辰的黑眸瞬间黯淡了下去,全然将礼数抛之脑后,上前握住她的肩膀的手还颤抖着,慌不择言间竟吐露了真心,他说他爱慕于她,想要向荣王府求亲。
  当年听见这番话,她只漫不经心的垂眸看他,嗤笑一声轻蔑道:“你以为你是谁。”
  这便是谢晏词的第一次求娶。
  谢晏词第二次向她求娶,是三年后了。
  那时他班师回朝,获封行云将军,她在庆功宴上与他再见时,谢晏词已然退却了少年的稚嫩,多了几分成熟和光华内敛。
  席上,临崇帝话中有话,说谢小将军年轻有为,又无婚配,定要为他尚一位公主。
  谢晏词将杯中酒一口饮下,视线却落在对面女席中的她身上,眸光暗了暗,沉声答道:“恕末将不能从命,实不相瞒,末将三年前便已心有所钟。”
  殿中的气氛骤然凝固,许是未曾想谢晏词会如此回绝,又或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席间隐隐有议论声传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往她身上打量着。
  那些注视使得她万分不自在,谢晏词的话说的太过暧昧,可她们明明是再清白不过的关系,她因此十分羞怒,涨红了脸,狠狠冲着谢晏词瞪了回去。
  临崇帝只是笑笑,并不接谢晏词的话,不动声色将这一页略了过去。
  宴后她一如往常的在宫中散步消食,倏然,有人从身后擒住了她的手腕,她惊的当场要喊人,却先一步被捂住了嘴巴。
  借着月色,才看清了人,是谢晏词,经了这几年的历练,那张脸似乎更英挺俊朗,也更加撩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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