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许太后甚至都没有迟疑,便笑道:“多亏了汤圆儿提醒,险些叫哀家忘了这一茬。”
反正静寄山庄空着的院子多得很,许太后当即便又颁了一道懿旨,恩准所有来静寄山庄的外命妇住上一日再归家。不仅如此,她还应允了薛玉润先前向福春所提的“隐名”的建议。
这恩情自然不会落在薛玉润的名上。
但薛玉润浑不在意。
*
薛玉润高高兴兴地回到北殿,左手抱芝麻、右手抱西瓜,先让珑缠再拿一碗小酥肉来,弥补她先前在园中错过的第二盘小酥肉。
吃得心满意足之后,她才把只差锁边的安神枕拿出来。打算等她一会儿完成锁边,就给楚正则送去,正好当这次他请钱伯母来的谢礼。
薛玉润做完安神枕,正打算出门送给楚正则,却迎面碰上了德忠的徒弟德诚。他是太后送司寝宫女来时,在南殿当值的宫侍,最近对她殷勤得过分。
“姑娘万福。”德诚将腰弯得极低,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檀香木盒举过头顶:“陛下差奴才给您送礼物来。”
“给我的?”薛玉润略有些茫然。
楚正则给她的好东西不少,但总有缘由。好端端的,楚正则怎么突然给她送东西了?难道她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帮了他什么忙?但论理,该她向楚正则道谢才是。
哼,故弄玄虚。
薛玉润在心底咕哝了一声,面上道过谢,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北殿看一眼这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她谨慎地查看了一下木盒的外壳,又在耳边晃了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
盒子里放着她的银丝线绣莲花荷包。
荷包里,装满了她最爱吃的秘制肉脯。
*
夕阳西沉,又快到晚膳时分。
今日,楚正则一反常态,没等人三请四请,便搁下了笔,静静地眺望天际。
天边飘着绯红的云,像开在少女裙裳上朱红的花。
不多时,朱红的花飘到了近处,在门外露出了一点娇色。
薛玉润刚要敲门,就听里头的楚正则道:“进来吧。”
她没有错过楚正则唇边浮起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甚至还云淡风轻地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呵。她还能不知道楚正则吗?
这是等着她开口问秘制肉脯的事儿呢。
薛玉润唇角的笑意勾了勾,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她怎么会让他轻易如愿呢?
薛玉润偏不提肉脯的事,而是让宫侍放下大红描金牡丹的樟木盒,从里头拿出安神枕来:“多谢陛下接钱伯母入宫。”
楚正则微愣。
他伸出手,接过安神枕。枕面是丝滑如水的素色绸缎,捏起来有沙沙的轻响,怡人悦耳。他垂眸一笑:“这可不像是你今儿一天就能做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你……提前做了很久吗?”
“那当然,安神枕也没那么容易的。”薛玉润伸出手,本想邀功,但瞅了眼自己纤纤十指如白玉无瑕,没有一点儿小时候受伤的痕迹,又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
她继续道:“陛下前些日子说睡不好,我就向晏爷爷请教了一个安神枕的方子。这里头放了菊花、合欢花和金银花,可以清火安神。”
薛玉润也做好楚正则要再敲诈她一个礼物的准备了。毕竟,如果他没有请钱伯母入宫,她还是会送他安神枕的。只要不是让她刺绣,别的都好商量嘛。比如那套玉围棋,她也不是不能给。
然而,楚正则的手轻轻地拂过枕面,只低声道:“多谢。”他抬起头来,温声笑道:“我很喜欢。”
这回轮到薛玉润怔住了。
他幽深如潭的眸中,浮现出了她一眼就能读懂的情绪:欢喜。
天下珍宝,他什么没见过?这个安神枕也太普通了。更何况,她从前也不是没给他送过东西,可那时候,他有这样喜出望外过吗?
她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什么稀世奇珍缝进枕头里了。薛玉润困惑地打量着楚正则桌上的安神枕,身侧的手蠢蠢欲动:“陛下喜欢就好。”
她压抑住了不安分的手,也压抑住了想要问“你那么喜欢这个安神枕吗?”的心。
这句问话明明最好用来揶揄他,可她不知为什么,竟生出了一点点异样的怯意。
说罢,薛玉润扭头看了眼天色,胡诌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去练筝了。毕竟外命妇都要来乞巧节,我可不能丢先生的脸啊。”
她一鼓作气地说完,拔腿就想走。
然而,楚正则在她身后轻叩桌案,无奈地道:“你走得这么急作甚?朕给你送的肉脯呢?”
薛玉润猝然停下了脚步。她先前还打定主意不提肉脯,此时听到这个话题,有一种如蒙大赦之感。
她立刻转过身来,回到楚正则的桌边,又找回了理直气壮的气势:“我这是因为陛下喜欢我的安神枕,所以高兴得差点儿就忘了。”
她把檀香食盒放到桌案上:“陛下,你怎么突然把肉脯还给我了?难道是谢礼?”
楚正则没有答话,而是打开檀香木盒,从里头拿了一片秘制肉脯递给薛玉润:“先尝尝。”
薛玉润确实还没吃,她抿了抿唇,心里在“继续逼问”和“尝一尝吧”中间犹豫了片刻,就张嘴叼走了肉脯。
这肉脯软硬适中,咬一口甜中带献,味道鲜美,口感细腻。比薛家的秘制肉脯又更添一重花香,不知是用什么干花熏制出来的。
“比薛家的肉脯如何?”楚正则问道。
薛家的秘制肉脯是秘方,这肉脯显然是御膳房新制的。
薛玉润抬头看着房梁,含糊地道:“都那样吧。”
楚正则轻笑一声。
那就是更好吃了。
薛玉润听到了他的轻笑,恼得伸手就拿了一片肉脯塞到了楚正则口中。
看到楚正则怔愣的表情,她心满意足地轻哼了一声,开始细数她今天做过的事:“让我猜猜,这肉脯是因为什么事的谢礼?我今天除了做功课,也就是投壶十发九中、吃了两盘小酥肉、向太后请旨留外命妇多住一日……”
“你吃了两盘小酥肉?”“是因为我向太后请旨留外命妇多住几日?”
楚正则和薛玉润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同时向桌上装着肉脯的荷包伸手。
两人各拉住了荷包的一端。
第22章
“陛下,君子不夺人所好,这肉脯还是你送给我的呢。”薛玉润伸出左手去推楚正则的手。她原本以为自己要费些力气,至少得再费些口舌,却没想到,她的手刚碰到楚正则的手背,楚正则便倏地缩回了手。
楚正则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板有眼地道:“食有定量,身体紧要。”
“好的好的。”薛玉润没有多想,先眼疾手快地将荷包系在腰间,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追问道:“陛下,说罢,这是事后的谢礼,还是事前的贿赂?”
楚正则卷起手中的书册,没好气地在她的手背上敲了一下:“朕就不能像你给朕做安神枕一样,只是想给你送礼?肉脯今日做成,朕便送给你,要当什么谢礼、充什么贿赂?”
薛玉润下意识地反握住了书册,但听到他的话,她眨了眨眼,保持了缄默。
她当初做安神枕的时候,就是想着乞巧节的事保不齐还需要楚正则帮忙来着。
在短暂的沉默中,楚正则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缓声问道:“汤圆儿?”他每个字的咬音都十分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要咬牙切齿了。
“可陛下,你从前给我送礼,不是事后的谢礼,就是事前的贿赂。”薛玉润清了清嗓子,先发制人地道:“你现在突然这么说……芝麻都未必会信。”
她微微侧首,神容笃定。
楚正则对她的举动其实很好理解,不过因为她是“皇后”。像今日他请钱家人来行宫,就是因为楚正则非常重视她身为皇后的颜面。
只有雷雨夜那一晚忽地低头让她摸耳朵,才不像一贯以来的楚正则。
虽然他说过,他没有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心上人,但从现在他的哑然来看,他多半是有所求。又或者他已经求到了,而她还没有意识到。
楚正则也明白她为何如此坦然与笃定。
此时,这份坦然与笃定让他格外的闹心。
在她心里,他大概就是那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这肉脯,也不过是黄鼠狼提来的年礼。
“德忠!”楚正则忽地扬声道:“把颂圣朝影玉筝拿来!”
“诶?”薛玉润睁圆了眼睛。
*
小心地揭开防尘的锦缎,颂圣朝影玉筝摆在了她的面前。
金丝楠木的筝身,木纹流畅舒展、古朴稳重。筝首深雕着三枚印章,两枚雕龙刻凤,出自帝王,一枚出自制作玉筝的秦筝大师。筝尾用羊脂白玉雕绘出一幅千里江山图,正贴合“玉筝”的美名。而朱红与青碧相间的丝弦,横跨过长长的筝面,静待乐师的抚拨。
这是所有好筝的人,梦寐以求的“圣物”。
薛玉润的目光在颂圣朝影玉筝上流连许久,迟迟不肯移开视线,过了好久才能逼着自己严肃地道:“陛下,你如果只是为了摆出来让我看一眼,可是很不厚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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