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冤家面前,最怕的不就是这个么?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
但薛玉润比那日的楚正则笃定多了,她小脑袋瓜转的飞快,一坐回椅子上,就遗憾地道:“因为我的耳朵没有你的好摸,我深感羞愧。”
楚正则嘴唇翕动,大概是被她这逻辑严丝合缝的回答震住了,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就在薛玉润以为他要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时,楚正则忽然叹了一口气,朝她走来。
他越来越近,薛玉润微微绷紧了身子,脑袋里快速运转着各种可能性。可楚正则走到她身边,只是双手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倾身向她俯首。
他轻声道:“既然这样,那你摸吧。”
烛火昏昏,少年侧颜如玉,是神巧天工所琢。
薛玉润怔住了。
小时候,她跟楚正则是针尖对麦芒,一度借三公主的口,惹得大半的都城世家贵胄里都流传着“帝后关系糟糕”的传言。
长大之后,他们自然都收敛了。尽管私下彼此经常把对方气个半死,可对外绝对配合无间。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声帝后情深意切。
那是因为,她是他的皇后。在楚正则的眼里,只有皇后才能与他出同车、坐同席。皇后的体面,就是他的体面。维护皇后,是他的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来不会制造惊喜让她高兴,因为那不是他的责任。
可是,眼下这局面……
薛玉润觉得,难怪她不擅长刺绣,她的手多少有点儿不受她的控制——她还没想明白呢,她的手已经伸出去,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还真的挺好摸的诶。”薛玉润轻轻地掐了掐他的耳垂,然后大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她收回了手,看着他的耳朵,颇有几分意犹未尽,手蠢蠢欲动:“要不……”
“得寸进尺?”楚正则握住她的手腕,一时咬牙切齿,却又不知到底是在因为她咬牙,还是在因为他自己切齿。看到她清澈的眸子,他反倒闭了闭眼:“我真是……”
“说话不算话!分明是你自己允了的。”薛玉润哼了一声,将他往外一推,扭头就大声地对珑缠道:“珑缠,把芝麻和西瓜抱过来陪我吧。我不怕了,我觉得陛下需要回去休息了。”
第16章
不多时,楚正则当真就被“请”了出去。
此时,窗外已经许久没有惊雷了。只是暴雨如注,在长廊外连成细密的雨幕。
楚正则没有来时的焦急,缓步沿着长廊回南殿。快走到南殿时,他回身看了眼北殿的灯火。北殿灯火耀耀,薛玉润还没有睡,不知此时是不是在为无意间露出了破绽而懊恼。
他的唇角轻轻地勾起。
“陛下,您要再看一会儿书,还是现在就安寝?”一个司寝宫女迎了上来,声调柔婉。
楚正则看了她一眼,唇边的笑意微冷,他唤了一声:“德忠。”然后,一句话没多说,便跨步进了南殿。
司寝宫女下意识地要跟上去,却被德忠袖手拦了。德忠脸上带着笑,瞧上去一团和气:“先前许是那起子愚笨的奴才没跟姑娘说明白。姑娘需得好生记着,陛下面前,最重规矩。陛下没开口,任是谁也不能上前伺候。”
司寝宫女还想说话。福春嬷嬷在把人送来时,自是拍着胸脯道,皇上虽不好女色,但是开枝散叶是喜事,更是一国之君的责任,皇上必不会拒绝。伺候得好了,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然而,她对上德忠冷凌凌的眼神,忽地想到先前被拖出去的宫女,后背一下激出了一层冷汗。
她连忙给德忠塞了一个荷包:“有劳您提点。婢子会做一手家乡的秘制小酥肉,听说薛姑娘喜欢,有用得上婢子的地方,请您尽管吩咐。”
她毕恭毕敬,德忠也好脾气地把人送走了,只是转身就落下脸来,踹了留在南殿当值的宫侍一脚:“没眼力见的蠢东西!”
当值的宫侍立刻就跪在德忠的脚边,砰砰磕头道:“奴才蠢钝,求师父教教奴才。”
“黄豆大点的脑子,光想着卖个好、傍个宫妃飞黄腾达呢?”德忠一瞧就知道他那点弯弯肠子在想什么,压低声音呸了一声:“用你那猪脑子想一想,这雷雨天多适合猫着,陛下出去做甚?真是天大的好事儿,还轮得着你来安排吗?”
宫侍也吓出了一身冷汗,用力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德忠又踹了他一脚:“滚吧!陛下仁善,这事儿不会跟你计较。可你自个儿得好好思量思量,别表错了忠心,脑袋都不知怎么掉的。”
德忠说罢,遥遥地望了北殿一眼。
*
楚正则沐浴更衣完,手上拿着书卷,但却有点无心看书,索性站在窗前,望着北殿的方向。
北殿仍灯火通明。
他看了眼殿中的漏刻,微微蹙眉。想了想,熄灭了殿中大半的烛火,只留下一盏。
北殿,这才慢慢地暗了下来,归入沉静。
天空忽地炸响一声惊雷,闪电劈开夜色,划过窗口。端着安神汤的德忠一惊,他连忙稳了稳碗,走了进来。
却见少年帝王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北殿的方向。他镇定自若,连一片衣角都没有飘动。
他的神色,比昏黄的烛火更柔和。
*
翌日,薛玉润一大早就醒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在这儿摆膳了,我去找陛下用早膳。”她半阖着眼睛梳洗,迷迷糊糊地对珑缠道:“连我都做噩梦了,他一准也没睡踏实。”
昨晚上是雷雨天,本来就容易惊梦。楚正则不爱喝安神汤一类的汤药,很可能睡不好。
然而,薛玉润带着珑缠去南殿找楚正则时,迎面就碰上了端碗出门的宫侍。宫侍躬身向她行礼时,薛玉润瞧了眼他的碗,微微蹙眉问道:“这是什么?陛下病了吗?”
昨晚上楚正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她既没听说,也没觉得楚正则身体不舒服。
宫侍恭敬地回到:“回薛姑娘的话,是安神汤。”
薛玉润有些讶然。楚正则一向都觉得,是药三分毒,所以从不乱吃药。
可她一瞥那碗安神汤,发现仍是满满的一碗,她更糊涂了。楚正则既然要了安神汤,怎么又没喝呢?
“薛姑娘万福。您放心,陛下只是这两个月用了些安神汤,没什么大碍。”德忠听人通禀就连忙走了出来,将薛玉润迎进去:“您请稍等片刻,陛下在沐浴,一会儿就出来。”
他话音方落,身后就传来低低的一声:“德忠,传膳。”
薛玉润寻声而望,楚正则正穿过侧门而来。
他内里仍穿着素白的寝衣,外面随意罩了一件藏青色的纱袍。他看起来只是冲了个凉,所以发髻未乱。只是大概出来得有些急,他身上水汽未干,衣襟微微敞开。薛玉润看到,有一滴水珠从他的削瘦的肩胛骨滑下,一路蔓延至寝衣之下。
“怎么来得这么早?睡得好么?”楚正则声音有些低,带着几分慵懒和散漫。
薛玉润不祥地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脸热,一定是昨晚的劲儿还没有缓过来。
她立刻移开了视线,轻轻地咬了一下唇,指尖摩挲着杯盏,摇了摇头,道:“不好,我做噩梦了。”
楚正则眉心一蹙。
只是,楚正则还没来得及说话,“噩梦”这两个字一出,已经将薛玉润刚起床时那点儿不服气都勾了起来。她脸都来不及热了,紧接着道:“你都不知道我梦到了些什么。”
薛玉润义愤填膺地道:“我梦到雷公电母在天上打雷放电,追着叫我去摸你的耳朵。我好不容易追上了你,才摸了一下,就被你咬了一口。我不让你咬,你还非要追着我咬。”
楚正则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咬哪儿了?”
薛玉润被他略带关切和困惑的声音所蛊惑,她往自己的右肩看去,然后又倏地扭过头来:“真的是,那是我做梦呢!我还能真的让你咬到吗?”
她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恍惚地觉得右肩上可能真的有一个咬痕。
楚正则端起茶杯,低笑了一声。
“哼,连芝麻都不会咬我。”薛玉润小小地做了个鬼脸,反过来追问他:“陛下,你呢?你难道也一直在做噩梦吗?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喝了快两个月的安神汤。”
她的声音到了最后,有几分低落。
唉。
小竹马长大了,也有他自己的小秘密了。
楚正则本正用茶盖拨弄茶水,闻言一顿。他下意识地将茶杯盖好,放到桌上,一手握着杯身,一手还压着茶盖,活像是担心杯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会带倒易碎的杯盏。
“不是噩梦。”楚正则抿了抿唇,握着杯身的手微微收拢。
他将视线落在青花瓷杯的缠枝纹上,又如被火烧一般快速移开了视线,低声解释道:“只是……偶尔有的时候睡不太好,不是什么大事。”
薛玉润以为他是为政事忧心,担心地问道:“那你昨晚上没喝安神汤,睡得好吗?要不今天小憩一会儿吧。”
她问完,也回溯了一番前两个月的事。
她虽在宫中常住,但隔三差五就会回家,承欢祖父膝下。所以,她多少也知道些朝中事。可两月前天下承平,朝中无事——除了许太后的兄长许侍郎大概率会晋升工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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