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说她配,她就配,”施探微的手逐渐放开,眯起眼眸,“莫非爱卿是在质疑朕?”
这句话的威胁意味不可谓不重。
想起这位少年天子,曾面不改色地屠了秦家满门。纵使有再多言语,年若寒也不敢吐露。
只得颓然应了声“是”,悻悻告退。
踏出太极宫,他面沉如水。
侍从不解道:“年家能出一位皇后,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好事,大人为何愁眉不展?”
年若寒愁眉不展,摇头道:“是谁都好,偏偏是她?也不知干了什么好事,竟引得皇室两位弟兄争抢……”
他抬眼看向夜空,一脸懊丧,喃喃自语道,“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年家?”
侍从一脸不解。
年若寒却心事重重,大祸临头,真是大祸临头……那年迟迟,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之所以会默许她进宫,不过是断定她的资质不会中选,即便中选,年家也可以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跌下来,做个低阶宫女,永远无法翻身。
虽然,他也不知她生父是谁,却隐隐觉得来历非凡。素日里便不敢对她多有照拂,只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至于她的生母……
每每想到那个病弱而绝色的女人,年若寒的心中就会泛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怪就怪他不该一时不忍,被她楚楚可怜的表象所蒙蔽。当年将人安置在府上,埋下这样的祸端。
年若寒面无表情。
为今之计,只有除去这个隐患,才能保住全族上下几百条性命!
他断然喝道:
“去慈安宫!”
慈安宫。
崔氏一向雍容端庄的面庞,出现了几丝裂纹,隐隐浮现怒色:
“皇帝!你素来冷静自持,今夜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哀家只当你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可没想到……若非有人告知,哀家恐怕还蒙在鼓里!君夺臣妻,这是何等丑事?何况,那是你胞弟……你当真要忤逆不成?”
施探微掸了掸衣袖,勾唇一笑。
他的目光在殿内逡巡了一圈,而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崔氏:
“母后近来凤体欠安,不宜见风,从今夜起,这慈安宫便谢绝来客吧。”
“你这是要……软禁生母!”
崔太后不敢置信,死死握住扶手,这还是她那个至纯至孝的皇儿吗?
施探微一如既往地笑着,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很温柔地说,“大庆,毕竟是朕的大庆,母后插手的够多,也该归还给儿臣了。至于皇后之位,儿臣毕竟长大了,胸中自有定夺,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他……崔氏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旁边嬷嬷的手才勉强站住,定睛一看。
她的儿子,还是那副斯文的君子模样,谦谦有礼,谁都想不到他刚刚当着她的面,下了一道什么样的旨意!
“就为了区区一个庶女?”她抬手指着施探微,目光严厉,“你不要你的名声,不要你的母后了么?你如此忤逆不孝,先帝泉下有知,只会唾弃于你!”
施探微似乎沉吟了一会儿,旋即不解地看着母亲,“大庆需要一位皇后,朕需要她。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可她是你弟弟的妻!”
“母后。”
施探微冷淡下来,眸光平静如水,却让人窥见那底下的冰冷,“儿臣并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
他缓缓扫视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从宫女到嬷嬷,目光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众人被他一看,只觉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意思已经分明。
今夜这里发生的对话,不允许有人泄露一丝半点!
否则,下场……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殿内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你如何能?你如何能……”
崔氏抚着胸口,脸庞涨红,感觉那里堵着一股气儿,死活顺不下来。
她生生掐断了指甲,尖声叫道,“来人,来人!去把那个妖孽绑来,去把那个蛊惑皇帝的妖女绑来!不,不,直接就地处死!”
崔氏身边的嬷嬷得令,就要起身。
“谁敢动她,朕就杀谁。”
施探微轻描淡写。
这一声出,嬷嬷一个腿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妄动。
崔氏缓缓对上皇帝的目光,那双灰绿色的瞳孔中寒意涌动。并不是她那个孝顺文弱的儿子。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笑着的。
她完全不能理解,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在说出那样一句,几乎等同于杀母的话来以后?
此时此刻,崔氏终于反应过来,她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他对于权势的掌控欲比他的父皇要重得多,也许,他早就对自己心生不满,今夜不过是借着立后的幌子,来警告自己。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还好,还好,他们的母子情分还在。
然而这个想法一出,她就听见施探微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那种事,是最后一次了,母后。”
那种事?
崔氏蓦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宫外那件事,她命人,将那个孩子杀死的事。
他竟然知道,竟然一直都知道?!
他那时才多小?
他才多小?!
崔氏脸色煞白,浑身脱力地坐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吓得手脚冰凉,竟然难以站稳。
官家仁爱大义,孝顺宽和,圣明理智。
通通都是假的,假的。
崔氏一边觉得他陌生无比,一边又隐隐觉得,是,他天生就是这样。
终于撕掉了一直以来的伪装,露出内里最真实的模样。
明明是她一直期待看到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皇帝,崔氏忍不住地感到心寒。
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多年前,她的贴身侍女妙姑跟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世上根本没有太子殿下在意的人和事,但凡有一念之差……
直至今日,崔氏才终于看清自己这个儿子,温润如玉背后的本性,何其的可怕。
翌日,官家立后的消息一出,早朝哗然。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要是没有哥哥这个角色,就是古言强取豪夺的套路~法制咖广陵王x坚韧不屈卑微庶女,二人互相折磨,戏剧冲突也会更强一点,不过大概率是be
某种意义上,哥哥也是迟迟的救赎
第43章 求婚
“请官家收回成命。”
陈御史首当其中, “若官家一意孤行,臣唯有以死相谏!”
他扭头看向那盘踞着龙形的巨柱,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但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官家的声音。
放在以往, 官家必然会亲自走下御座, 将他搀扶而起,颇为怜惜地长叹一声“何至于此”!
立后的旨意自然就延后了。
一片死寂。
唯有那戴着玉戒的雪白手指, 在扶手上轻轻叩动的声响。
跪在地上,久久不得回应的陈御史脸色发白,官家待他们这些敢于死谏的言官向来十分宽容,对于他们的谏言无不采纳, 为何在这件事上就半分不肯退让?!
他又梗着脖子, 将方才的言论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大意就是立后当立贤,年家虽是书香门第,这年三小姐却是落选秀女,在宫里做过宫奴,祖上规矩,宫女不能越级晋封, 何况一跃得到后位!
更何况, 此女早前便与广陵王不清不楚,必定德行不佳, 岂能母仪天下?
他这一番理论, 得到不少臣子附和,以他为首, 跪倒了一片。
“请官家收回成命!”
然而上面的人许久没有回应, 就像感受不到任何的压力。
君臣正僵持不下之际, 轻轻的一道笑声响起, “朕若不应,爱卿当真会以头撞柱,让朕的议政殿血溅三尺?”
那含笑却略带质疑的语气,瞬间让陈御史上了头。
可以侮辱他的人格,绝不可侮辱他的气节!
他双目一瞪,卯足了劲就要冲着那柱子撞去,他就不信,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还不能让官家改了主意!
只是,刚要冲出去的瞬间就撕拉一声,他的袖口被人拽住,生生撕裂开来,唯有一丝布料颤巍巍地相连。
所有人,面如菜色地看着这一出。
而陈御史刚刚萌发的以死相谏的勇气,也荡然无存。
长孙玉衡手里拽着陈御史的袖子,眼角余光分明看见施探微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连忙将陈御史抓得更紧,以免再被那位给刺激到,真的闹出了人命。
他低声道,“大人,何至于此啊!”
“官家心意坚决,你为臣多年又不是不知,他看似温和,性格却甚是强硬。就怕你豁出这条性命,也毫无作用,不如先冷静冷静,想办法徐徐图之。”
陈御史定睛一看,这拉住自己的大臣,竟是新上任的御史大夫。
这御史大夫一职,位同副相,而长孙玉衡,乃是前丞相兼帝师——长孙道隐的嫡子,亦是他的亲传弟子,官家系出同门的师兄。
此人是官家特地从梦随郡请回,入朝第一天便接任御史大夫一职。
归云岭惊天大案的破获,他功不可没,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前途无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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