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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月微迟 (杳杳云瑟)


  想起那段的时光太后还是会感到怀念,权力掌控在手里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便再难戒掉。
  “国事一朝一夕是处理不完的,皇帝这般勤勉,是社稷之福,却也该多去后宫瞧瞧,莫要累坏了身子。”
  太后苦口婆心道。生出淡淡细纹的眼角不减风华,几年礼佛下来面相宁和慈爱了许多,却依旧磨灭不去掌权多年的强势。
  皇帝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两枚灰绿色的瞳仁静静的,透出柔和的色彩。
  只是还未开口,便以拳抵在唇边,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苍白的俊脸透出薄薄红晕。
  太后见他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皇帝病成这样子,再催促着他开枝散叶,总显得不近人情。
  他们母子原本就不怎么亲近,弄得更僵就不好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那场祸事开始,母子便时有分离,情分也逐渐淡薄。
  他如今长到这么大也不再需要与母亲亲近了。
  太后道:
  “哀家为你选的女子,不论性情还是样貌都是出众的。这些女子,平日里宠幸一二便可,为大庆绵延皇嗣是她们的责任,切忌太过沉迷。”
  “圣人无情,你不需要有任何弱点。”
  “卦象说你暂时不宜立后,那就缓几年。”
  “至于皇后,也要从世家里出。性情容貌还是其次,家世才是顶顶重要的,你初初登基,需要这些来维系前廷后宫的稳定。”
  施探微抬眼。
  对上这双略感妖异的眸子,太后依旧会下意识地皱眉,感到不喜。
  只是大庆开.国帝王便有一双异瞳,皇帝这双眼睛在他登上帝位以后,不仅没有使他成为异类,反倒成了皇室血统的象征。
  施探微敛起眸光,温声道: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其实不喜皇帝这性子,总觉太过文弱。
  但从前朝传来的消息看来,他温和宽仁之下隐藏的是雷霆手段,严酷、冷峻、理智。
  总能把滋蔓之祸消弭于初生,使臣子心悦诚服。
  施探微坐满一个时辰便起身离开。
  一名苍蓝宫装的婢女正好踏入殿内,二人视线相撞,觅蓝一怔,连忙垂下头颅,袅袅福身下拜。
  施探微颔首,平静淡漠,不曾流露半分情绪。太极宫还有一堆政事等着他去处理。
  身后奴仆紧紧跟上皇帝的步伐,走过觅蓝身侧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你身上是什么香?”
  少年清润优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9章 荞麦花
  觅蓝一惊,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喜悦。
  皇帝从前不会关注这些。
  他将她当做生身母亲身边亲近之人,给予充分的礼待,始终淡漠疏离。
  跟他相处很安心,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不能更进一步,可是每次站在旁边偷偷听他说话、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很难不心动。
  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又是那般身份地位,若是能真正走进他心里……想要的一切不都唾手可得?
  觅蓝脸上露出一丝羞赧。
  “是奴婢亲手做的香囊,近来太后娘娘睡不安稳,太医道是心火旺盛的缘故,此香有凝神静气的作用,奴婢便佩在了身上。”
  “哦?”
  施探微靠近一步,微微弯腰,似乎在感受那丝香气。
  与此同时,从少年身上传来缕缕幽香,使人如同迷失在森野之间,被冷杉松树环绕,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极力压制着过分鼓噪的心跳,觅蓝手心出了细汗,将头压得更低,等待皇帝流露出为人子的担忧,细细询问一番太后的病情,毕竟天子纯孝举世皆知,自己再借花献佛,将这香囊赠予皇帝……
  可是等她抬头,他已经走远了。
  觅蓝咬着唇瓣,自觉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少年天子,他跟广陵王不同,实在是太难以琢磨了。
  “奴婢恭送官家。”
  ……
  御轿在宫道上缓缓行进,穿过这片甬道,再走上一炷香的路程,便能抵达太极宫。
  皇帝支着额头,俊美的面容透着病态的苍白,眼下有一颗淡淡的小痣,他灰绿色的眼瞳充分杂糅了纯情与生动,搭配上浓烈深刻的五官,给人一种精致的迷醉感。
  “从安。”
  少年声若凤鸣,天生的慵懒优雅,他偏了偏头,问自己身边的大太监,“知道那是什么香么?”
  江从安亦步亦趋,佝偻着身子,恭敬回道:
  “奴才鼻子钝,只晓得是一种花香,可具体是哪种花,奴才是当真分辨不出了。”
  以为会让自己去查探一番,却许久没有声音传来,从安悄悄抬眼,才发现官家支着额头,眼睫轻阖,沉沉睡了过去。
  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沉稳自持,总是会让人遗忘,这位大庆的君王,他还只是个少年人而已。
  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紧致的肌肤上,苍白沉静,唯有眼下透出的淡淡疲态,彰显著接连几日都没休息好。
  从安忙让抬轿的人走得轻缓一些,莫扰了官家小憩。
  ……
  原来那晚白芷寻她,是要教迟迟做一些药膳,送到嗟叹湖去。
  谁知拿完药材回去的路上,迟迟就被兰儿带着两个宫女拦住了。
  她面色不善,一把拽过迟迟的手臂,逼问道:
  “冬儿被逐出宫了,是不是跟你有关?”
  被逐出宫了?迟迟一怔,随即调整好表情: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就算受罚,也是她随意编排他人、违反了宫规在先,她罪有应得。”
  兰儿一愣,这傻子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横眉指责道:
  “前脚刚与你有了争端,后脚就被逐出宫去,不是你搞的鬼还能有谁?年迟迟,既然进了宫,就该老实本分当好你的宫女,只会在背后使一些小动作算什么本事?”
  “就是就是!”
  宫女们同仇敌忾,对迟迟怒目而视。
  迟迟都气笑了,合着她们以为,是自己通知背后的年家动用关系,把冬儿赶出了宫去?
  也不想想,年家凭什么要帮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
  迟迟无语片刻,忽然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定定地看向她们:
  “既然你们都发现了,还敢来招惹我,就不怕落得跟冬儿一样的下场?”
  “你!”兰儿唇瓣颤抖,“你不要脸!”
  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却面露怯意,其中一个还拉了拉兰儿的袖子。
  “要不还是算了吧……”
  原来想让她们闭嘴这么容易,迟迟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小侍卫说的没错,有时候就是要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兰儿气不打一处来:“怕什么!天子脚下,难道还容她一个小小宫女放肆?今天我还非得找人评评理了!走,跟我去见林掌事!”
  说着伸出手想拽迟迟,被她闪躲开了。
  就在两人拉扯之间,远远地有人唱喏道:
  “贵人车驾,闲人退避。”
  “快跪下!”
  此话一出,众宫女以及过路的宫人纷纷屈膝下跪,无一例外。
  就在电光火石间,有人脚步踉跄地冲向了大路中央!
  直接挡在徐徐行来的车驾之前,看上去就像是在故意阻拦一般!
  随着辇轿愈发逼近,华盖上那抹明黄之色也愈发清晰。
  蓦地,有人颤声惊叫。
  “完了……是龙辇!”
  什么?
  兰儿手脚僵硬,脸色唰地惨白,明黄色的车辇却已逼至跟前,对上为首宦官严厉可怖的目光,她仓促下跪,猛地回头尖声叫道:
  “是有人推奴婢!”
  被她用手指着的迟迟:
  “……”
  方才明明是兰儿想要把她推出去,混乱之中被自己躲开,兰儿害人不成终害己,现在竟然反口攀咬。
  只是来不及解释那么多,迟迟迅速地趴伏在地,作恭敬状,口齿清晰道:
  “奴婢不敢,还请公公明察。”
  江从安扫了她们一眼,脸色阴沉,这些宫女真是胆大包天!
  他可没有闲心去过问事实真相如何,他只知道惊扰了官家,给这些贱.婢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来人。将这两个不懂规矩的拖去慎刑司——”
  “发生何事?”
  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江从安。
  清冽若冻雪的本音混合初醒的沙哑,带着一丝慵懒,撞进耳廓激起微微酥麻。
  所有人都安静了,跪在地上的人把头压得很低,无声的恐惧在蔓延,只因这道声音,分明是从龙辇之中传来。
  从安匆忙走近,低声道:
  “回禀官家,有两个不长眼的宫女挡在路上,坏了官家清净,是奴才失察,奴才罪该万死。”
  他心底暗暗叫苦,这些该死的奴婢,拉下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官家仁厚,可不代表天威能被冒犯,今日怕是不见血光不能善了了。
  皇帝却是轻轻抬起手来,作出噤声的动作。
  从安的余光中,只见少年垂着眉眼,扫过跪地众人,未在任何一人身上有片刻停留,刻在骨子里的淡漠冷静。
  而后,他的脊背微微离开了靠垫,似乎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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