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关头,他自不能容许侄女与自己离心,想想便叫婢女带自己过去。
等近了女眷所在,远见园中各处倩影,他便止了脚步,在廊子上候着。
虞少岚正与楚姜说话,见那婢女又来,眼见有了些不悦。
那婢女也十分为难,“虞女史,虞詹事就在外等候。”
她也不想为难这婢女,便与楚姜道:“九娘稍候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楚姜依言,看她离去后便坐在阁子里,却十分清晰地将廊子上的虞巽卿看在了眼里。
采采站在她身后,纳罕道:“该不会是考课不好,要拿虞女史发火吧!”
楚姜经了一场病,身上还带着乏意,懒懒靠在栏杆上,笑道:“连你都知道了会稽那郡守考课不好了?”
“金陵城里便没有人不知道的,听说虞氏几位族老闹得厉害呢。”
楚姜笑意微凝,手搭在栏杆上,不自觉点了点,这消息,应该是方晏令人传播的。
采采看她自从那夜之后便总是一副心思重的样子,今日也是好说歹说才叫她出来散散心,好不容易与虞少岚欢喜说了几句话,欢喜不到一刻,怎又起了心思?
她试图提起她的兴致来,“女郎,瞧,虞女史去了。”
楚姜由着望过去,却一眼就回来了,“这是少岚姐姐的私事,我们便不该多探究了。”
“女郎说得对,真想不到,都是一家出来的,差别竟这么大,虞女史性情真挚,难得与女郎如此相投,她那叔父却是这么个人。”
她轻轻一笑,“一树还开千朵花呢,一个家族出几个不同的人物也不算稀奇了。”
“像这样不同的,那可是少见的。”
“少岚姐姐的父亲,是英武的将军,她自不会差的。”
“就像女郎您是郎主的女儿,自然会像郎主那般灵秀智慧一样么?”
至此她哪能看不出来采采是在哄自己高兴,由衷笑了一声,抛去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似往常一般与她打趣道:“你这嘴已然可以出师了,但是只是这一张嘴可以,眼里全是小心思。”
采采看她心情好起来,高兴地坐在她身边,“婢子便知道,女郎最好哄了,下回……”
她一顿,随即叫楚姜看向那廊子上,“女郎,他们争吵起来了。”
楚姜忙也看过去,正见虞少岚似乎十分难过的样子,正在对着虞巽卿吼着什么。
“采采,叫人去叫请少岚姐姐回来,便说我丢了支钗子,急得很,叫她速速回来安排人手替我去寻。”
采采听她吩咐得急,忙出了阁子去交代一个婢女叫人。
“少岚,二叔膝下无女,向来视你为亲生,你说几句忤逆的话便算了,却万不能在殿下面前胡言,你母亲身子向来就不好,如今你姐夫也正想寻个衙门里的差使……”
虞少岚冷眼看他,“二叔何必句句如此?视我为亲生便是以我母亲与姐姐相胁吗?”
虞巽卿头一次听到她如此顶撞,脸一沉,“你是听信了些什么荒唐话?若不是我保着你父亲的家产,你们孤儿寡母还能有今日的体面?若不是我一力要族中为你父亲一脉过继子嗣,如今……”
虞少岚憎厌他口口声声提到她父亲,愤声道:“若不是二叔您,我父亲应当也不会死在淮左。”
虞巽卿心中惊骇,看着她神情激动,忙按住她肩膀安抚道:“当年是我没有劝动齐王出兵援助,这怨我,我无时无刻不在懊恼,少岚,难道我愿意见到我至亲至爱的兄长罹难吗?你父亲去后,虞氏的艰难是世人皆知,你……”
虞少岚听他还在颠倒黑白,激愤更甚,挥开他的手,“二叔,您祭拜那么多的菩萨,金塑的木雕的泥糊的,是不是怕一个消弭不了您的恶业?”
虞巽卿急火攻心,若非顾忌着在外,简直就要动手了,此时只气得脸黑,“你……”
“虞詹事,虞女史,楚九娘子叫婢子来寻女史过去。”
虞少岚求之不得,看也不看虞巽卿一眼便曲身道:“九娘有事相请,少岚先去了,望叔父恕罪。”
虞巽卿却不看她,问向那婢女,“我与族中小辈说些要事,叫楚娘子稍等片刻就是。”
那婢女也为难道:“九娘叫得急,说是一支钗子丢了,贵重无比,叫女史去瞧瞧。”
“一支钗子,你们使唤人去找就是……”
虞少岚打断他的颐指气使,“二叔,这里是太子府中,这位妹妹是殿下的婢女,不是二叔的下人,九娘是贵客,耽搁不得。”
他见侄女句句拿太子撑腰,即便不满,也不能再拦她了,余了只一句:“你母亲思念你,你记得回去看看她。”
“多谢二叔提醒,少岚告退。”
他看着人远去,眼神暗下几分,心中却有了几分计较,拂了拂衣袖,离去时路过拐角,见到了站在阁子里的楚姜。
他笑讽一声,“羸残病儿,托身贵体,不是好命。”
楚姜也远远见到他嘴角翕动,侧头问采采道:“他是不是骂我?”
采采细看着,“应当不是的,虞詹事人是坏,仿佛也不蠢的。”
楚姜却有些不依不饶,看人走过,呢喃道:“我看他嘴里嘀嘀咕咕,不像好话,就是骂了我,我要向殿下告状。”
采采失笑,“女郎当真要告吗?”
她看虞少岚走近,低声笑道:“等时机到了我再告。”
虞少岚的情绪还没有收拾好,此时眼底还带着红色,闻言便温声问道:“告什么?”
她毫不避讳,“方才瞧见虞詹事走过去,他嘴里念念叨叨,我怀疑他在骂我。”
虞少岚一愣,心想数次来往,可从未见她是个这样的跋扈,转念才见她嘴角微扬。
“我险些被你吓着了,还以为你真要拿这胡乱猜测的去告状,原是哄我开心。”
楚姜却笑得神秘,“万一我真的告呢?”
她笑容沉凝了片刻,就又笑道:“你告便告去,我求之不得。”
楚姜想想也笑道:“那改日我真去告了,少岚姐姐可别怨我。”
“我怨你做什么?”虞少岚挽上她的手,“方才说你丢了支钗子……”
“不是钗子丢了,我叫人去请姐姐回来,便是看到你们争执起来了,若是无人之处,我绝不会多管闲事,可是我朝宣行孝道,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落在你身上,往后你做什么都有人指摘。”
虞少岚便感激道:“我也要多谢你解围,族中之事,实在令我疲累,如今在殿下身边,安闲就是最好的了。”
楚姜见她提到太子时神情温柔,记起初见时她待太子有恭敬却少温柔,不由有些感慨,只是想想也觉平常,太子施以的诚心,少有人不会被打动。
她也明白自己似乎表露了得多了些,忙解释道:“殿下待人和善,对待下人也从未有严冷之声。”
楚姜无意戳破她心事,说笑道:“这话不假,上至老人,下至小孩,无人不夸殿下好,我家十四娘,就是最最拥护殿下的。”
看到她如此善意,虞少岚心中一暖,由衷道:“我原来常进宫……常到齐王跟前去,齐王愿意纪念我父亲,叫宫娥们陪我组了支娘子军哄我玩,我那时候桀骜,以为金陵的小娘子个个都是撒娇卖痴的,谁也不愿来往,除了姐姐,从没个相投的友人,竟遇上了九娘,真要多谢殿下叫你我相识。”
她听了也娇笑道:“这可是巧了,在长安时除了我姐姐,旁的小娘子谁也不愿意多搭理我。”
她这话音才落,顾妙娘便提着盏灯小跑进来,闻言笑道:“亏得你来了金陵,不然我可找不着你这么个有趣的侄女儿。”
她笑声活泼,瞬间这阁子里便欢快了几分。
楚姜掩唇,“是亏我来了金陵,才知道这天下还有十一姨这么有趣的,青天白日里,竟还提着灯玩。”
顾妙娘神秘一笑,“这可不是寻常的灯,你们仔细瞧瞧。”
两人看她将灯提起,往前细看了看,才见到里面一支烛微亮着,灯罩上纷纷呈现着不同的人物,其上人物或骑马、或执剑,再把灯往暗处移,便可见明显的物换景移,人物间你追我赶好不精彩。
楚姜道:“我也曾见过转鹭灯①,但这般精巧实在少有,十一姨是何处得来?”
顾妙娘得意地努嘴,“就是来的路上,有个灯铺挂在幌子上的,我一眼就瞧出不一般,赶紧先买了来。”
虞少岚也赞道:“这灯做得巧,想必夜里看更是别致。”
她便笑道,“可惜我问了那店家,只做了这一盏,再做一盏要三日,不然今日我就给你们都各买一盏了,眼下要看也并非不行,把阁子里门窗都合上,再用屏风挡着光,跟夜里有什么分别呢?”
她说完就交代婢女去关门窗,虞少岚犹豫道:“殿下今日令我招待客人,耽搁久了怕是不好。”
楚姜拉住她,“便只看片刻,总之是我将姐姐叫出来的,我就不是客人了?况且秦娘子她们几个都在,她们可是招待过公主王妃的,不会有差错。”
实则虞少岚也有几分心动,诚如她所言,前头十几年并未快意潇洒几分,此时难得有相投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