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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十九同尘)


  说到这里她悠悠停了下来,交代林姑姑去将落选的画像一一拿出来,展开给谢昭仪看。
  谢昭仪先是被她一句“本宫的儿子”给说得心头一堵,又听她语焉不详地说下这一番话,立时忐忑了几分。
  林姑姑一面叫人将画像展开,一面拿着已被标注好的册子解说道:“李将军长女李瑶,眉中有妨夫痣……宗正丞杨其五女,肩有不正……”
  听完谢昭仪只觉一阵莫大的屈辱,这些人竟如此,如此折辱她母子!
  皇后坐在一旁,施施然饮了一盏温茶,神情遗憾,“本宫先前便十分为难,想着家世低了委屈了梁王,却是家世高了,也委屈了梁王,那几个家世好的,要不就是克夫相,要不就是面有大瑕,本宫正是发愁,好在你来了,你是梁王生母,毕竟更了解他……”
  谢昭仪即便心中有滔天怒火,也不敢在广阳宫里表露出来,只是暗暗记下来几个名字,又才恭敬向皇后道:“娘娘思虑得周全,妾身也实在挑不出来。”
  皇后便温和笑道:“若如此,本宫也该问一声陛下的意见,圣明在御,比你我定然要多些斟酌。”
  谢昭仪哪能有什么二话,顺着应了,等看到人将画像送往紫宸殿,目光扫到一旁的楚姜,忽笑道:“太子殿下已是好年岁,东宫侍奉不过两位娘子,真是可怜了我们殿下,要是见到兄长大婚,怕是年轻心事也遮不着了。”
  皇后便一下子想到了虞少岚,天子曾叫太子去请安时,将她一并带上,说起来她在天子面前,也是露了几回脸的。
  皇后倒也并非不满,总之天子是绝对不会从几大世家里为太子选正妃的,她看中谁都无用,若不然当初有楚赢,眼下说不得都有皇孙了。
  皇后又并未细问过太子,余光看谢昭仪还在等着回答,笑道:“本宫倒是不急,陛下心中也自有决断,眼下,只将梁王的婚事妥帖办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谢昭仪便也笑而不提,陪着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去了。
  当日傍晚,天子便定下了梁王妃人选,冯舍人之女冯采月。
  是王内官亲自来送的消息,皇后听完后便笑道:“本宫本也觉得这女子最佳,不知陛下可还交代了什么不曾?”
  “陛下只说一切依藩王之礼既是,想来娘娘心中自有裁酌。”
  听到藩王之礼,皇后心中顿生喜意,这便是定了。周朝以汉时的七国之乱为鉴,规定皇子一旦离京就藩,其与子女若无诏命便终生不得回京,且旧有权力都将一一收回,藩王所有,除了封地便只有一座藩王府及王府属官,况且其封地尚有刺史等官员钳制,实在不必担心他再翻出什么风浪来。
  她掩住心中情绪,又将一桩心事说来,“此次落选女子颇多,本宫是想着女儿家无辜,实在不该声张落选理由,未免百官寒心,正想在宫中下一道诏令,命经手画像的人皆要缄口此事,还请王内官将此事禀与陛下知晓。”
  王内官恭敬应下,“娘娘慈悲。”
  待至他离开广阳宫时,看到楚姜与几个小宫女在殿前放风筝,驻足笑看了片刻,楚姜察觉到,便放下风筝朝他走来,“九娘拜见内官。”
  他笑着托起她,“九娘客气了,该是老仆谢您才是,那方子用着,实在是妙,宫里头几个老家伙,都向老仆讨了几回,只是老仆念着是九娘的方子,倒是一直舍不得给他们。”
  楚姜怎听不出他的意思,笑道:“药方在世,本就是救人的,这才是医者慈悲之心,我既送了内官,便该由内官自由处置,说来倒是惭愧,我实在找不到理由进宫,那方子捂在我手中多日,不曾早些送给内官,竟叫内官多受几日的苦。”
  王内官眼怀感激,或是失了阳气之人情感抒发得更自然,他眼中不觉间都闪了些泪花,“老仆残身,哪里就值得九娘惦记了。”
  楚姜忙递上帕子,安慰道:“我幼时来宫中玩耍,陛下与父亲议事时,都是内官哄着我玩,这恩情,当然值得我记……”
  不远处皇后与林姑姑并立站在窗前,看着楚姜与王内官说得亲近,皇后失笑道:“本宫记得,明璋幼时进宫来,也少有去紫宸殿里,怎么如今连陛下也以为明璋被王内官哄着玩了许多次?”
  林姑姑掩唇,“九娘昨日方说了一句话,什么事说多了,假的也能变成真的,陛下连八公主出宫起居都关怀甚少,哪里会记得九娘是不是被王内官哄过?”
  皇后嗔笑,“王内官最得陛下信赖,多少人千方百计地讨好都不得法,偏生叫她寻到了空子。”
  “奴婢倒是以为,药方不过是引子,更多的是良机,天时地利人和,九娘占全了。”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明早上班路上来捉虫


第129章 皇后的教导
  皇后有心为那些个被故意丑化的小娘子遮瞒一二,毕竟女子立世已是艰难,若是再传出些面相不妥的话,将来岂不是坎坷,民间嫁娶尚且讲究个你情我愿,昌明德治之君更不该因此事便令臣子寒心。
  却不想这道诏令才刚出了广阳宫,市井中就已经有了流言,说是诸落选女子中,有几位面相颇恶,一旦娶入家中,轻则家中临祸,重则家毁人亡。
  尤为可恶的,还是这流言里不曾指名道姓,连累了所有落选的闺秀,其中家世好些的、惯爱招摇的倒不必多愁,她们常在市井中露面,流言真假与否,一见她们便得知了。
  倒是可怜了那些人极内敛、家世又不如的,本来婚姻事都要慎之又慎,有了这些流言,对她们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皇后得闻时,怒极生笑,“好个谢昭仪,这般下作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来,清早本宫的诏令刚出了广阳宫,前一日夜间楼台笙歌里却已是这流言野调传唱,让群臣得知,岂不背地里骂本宫两面三刀!”
  说罢正要交代林姑姑去天子面前请御林军,将散播、议论谣言的人都给拘上几日。
  楚姜忙为她顺着气,心中顿时便有了一篇筹谋,稍有几分迟疑,“娘娘,谢昭仪或许已是猜到了娘娘的反应。”
  皇后听她欲言又止,道:“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她这才斟酌道:“明璋便大胆说了,娘娘,您若是出面澄清此事,百官难免猜疑为何那些家世好、相貌齐整的都不得入选,怕是会参您身为国母,对身前庶子都有私心,何为天下之母?再说陛下,即使早便知晓那些官员是故意丑化女儿,可是娘娘您若一澄清,岂不是表明了您早也知情?
  圣心难测,梁王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又有军功在身,除了此次栽赃东宫,以往他在人前,可最是个恭敬谦卑的皇子,连唤殿下一声‘三弟’都不敢,人心本就难以猜详,万一陛下动了爱子之心,责难广阳宫倒是事小,万一拖延了婚事,甚至不再提就藩之事,这便事大了。倒不如先压上些时日,等到梁王婚后,大事定了,再为她们澄清。”
  皇后眸色一深,面有愠色,却并非为谢昭仪。
  她回身看了眼楚姜,语气十分难过,“明璋,送上画像的女儿家,都是在适婚年龄,本也是谈论婚嫁的时候了,要等梁王离京就藩,少也有二三月,在这二三月里,若有那些胆小的、性子少了点坚毅的小娘子想不开,又怎么办呢?”
  楚姜怔然,忽而自疚难当,嗫嚅几声,才觉得自己那话说得何其自私。
  “宝月往昔,不知救了多少可怜的女儿家,她看到阿聂那样苦,不惜大着肚子亲手教她认字算账,那时候,你就在宝月的肚子里啊!”
  楚姜那番话,比谢昭仪的算计更让皇后痛心。
  她看到楚姜眼中含泪,悲戚地摇着头跪来自己膝前,摸着她与故友相似的脸,“明璋,我听说你在金陵,也为那些歌楼女子喊过一声可怜的,怎么今日,你却说出了这般自私的话?”
  “娘娘,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说出了这般可怕的话,我错了,娘娘,我错了。”
  她伏在皇后膝头,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一阵阵后怕。
  皇后轻拍着她,轻轻给她擦着泪,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明璋,你不能只学你父亲的思谋,你母亲何等慈悲,你要学她的善良,你曾经并非这般的,你在书阁里,常与元娘议论女子之苦,赞扬史上后妃们的功绩,哪怕史书上几笔描过的妇人过错,你都要骂史官春秋笔法,为何如今,就只剩下你自命不凡,以为旁的女子,便可拿来利用了呢?还是说,在你眼中,不论男女,世人皆如棋子?”
  她泪如雨下,痛苦道:“娘娘,我……我不会在这么说了,我不知道我怎么变得这么可怕,我从前不是这样的。”
  皇后的衣襟已经被泪沾湿,看着她如此痛疚,宽怀了几分。
  她越发像个政客,可她终究还是宝月的女儿,并不曾泯灭了良心,更庆幸,自己能在她来不及长歪的时候发现这一点。
  于是她捧着楚姜的脸,谆谆告诫道:“明璋,我也不是圣人,我要为太子筹谋,少不了策事谋心,但这策谋里,要有良心,我是一国之母,是这盛世里最尊贵的女人,可是若连本宫都不能替女子喊一声屈,还能有谁?难不成要指望那些连女人功绩都不肯承认的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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