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春狩那日,我穿上了一身绣着牡丹花的青色骑装。
大军浩浩荡荡到了东山的围猎场。
举行完练兵活动,就是围猎时刻了。
男儿们义薄云天,蓄势待发,骑在大马上,就等着皇帝一声令下,角逐今日射猎的优胜者。
殷九逸将我额前的碎发理道耳后,轻声嘱咐道:你和恨玉都不会骑马,等会就坐在那边的高台上喝会儿茶。京城各家夫人们都在,若是不想理会,你俩可以找两个侍卫带着你们在周围转转,我记得山中有很多小雏菊。
表哥,快走了,陛下在那边寻你呢。陆语容在不远处挥舞着马鞭,低声催促着。
我不放心地叮嘱道:一定要小心,万事以安全为重,切不可逞强。我们给你你和语容采一把小雏菊,你们俩都要平安回来。
好。殷九逸笑了笑,翻身上马,一挥马鞭,汇入了围场入口的人群中。
方恨玉刚叮嘱完陆语容回来,对我笑笑说:珠珠,走吧,我们去采花。
东山西侧的山坡上杂乱地生长着许多小雏菊,一眼望去,满山坡都是随风轻拂的白色小花。
语容说,等会儿给我们猎几只小灰兔。十四岁那年,语容就曾猎到过一只红狐。十六岁那年的秋猎上,她还猎到了一只紫貂。她比京城那些酒囊饭袋不知好了多少倍,她若是个男儿,定也不输任何人。
方恨玉弯腰摘了一朵雏菊,放在鼻尖嗅了嗅,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轻轻笑了起来。
你们真好。我忍不住感叹。
方恨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气质清冷的她只有在提起陆语容的时候脸上才能出现这般灿烂的笑容。
你不知道,她有多赖。她及笄的那年,我去给她庆祝生辰。晚上她喝得晕晕乎乎地,搂着我就不撒手,不让我回家,还非要我陪她一起睡。
方恨玉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神色异常温柔:那时我将她当作我最好的姐妹,后来,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她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我也没想到,这件事她能坚持这么久。要不是她坚定,或许我早就嫁给别人了。
珠珠,我好想同你说说我的欢喜。你可不能告诉她,她平素就自恋,我不想让她以为吃定了我,整天在我面前得意。方恨玉转身朝我眨眨眼,有些调皮道:这可是我的秘密,不许说出去。
我重重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那我也跟你交换秘密,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王爷了,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这算是什么秘密,无聊。方恨玉又俯下身去,专心致志地摘着花,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笑意又涌了上来。
然而,方恨玉的笑在看到陆语容手中提着的三只死兔子时,瞬间僵住。
那个,你是想要活的吗?我,我以为你是想麻辣兔肉了,那搁火上滋啦滋啦一烤,撒上辣椒面,那滋味——陆语容拿手肘抹了把头上的汗,着急忙慌提着死兔子去追方恨玉了:别走呀。
我们摘完花坐在高台上闲聊时,陆语容心虚地瞄瞄不理睬她的方恨玉,又转身同我说:珠珠,表哥跟在陛下身边,怕是许久才能出来。
我盯着猎场出口瞧,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侍卫们断断续续将猎物扛出来,忙着清点数量。
直至日光黯淡下去,大群大群的人才从林子中出来。
突然间,一匹青骢快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马背上还拴着一个人,骑着马的那人奋力疾呼: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太子受伤了。
第49章
殷九逸说,当时他们在围猎一只大虎。
皇帝的马惊了,霎时将皇帝掀翻。
殷九逸弃了马去救他的父皇,殷九清也去救他的父皇,他俩合力将皇帝拽上了殷九逸的马。
侍卫大臣们心惊胆战地朝老虎唰唰射箭。
中了箭的老虎十分烦躁,发出令人震颤的低吼,上蹿下跳翻腾不休,肆无忌惮、毫无章法地攻击着周围的人群。
殷九清的马挨了老虎重重一掌,瞬间将殷九清甩出老远。
听完事情经过,我顿时觉得胆战心惊,上上下下检查着殷九逸:那你受伤了吗?你也去给太医看看。
我没事,只是父皇有些受惊。殷九逸按住我的手:我真的没事。
我们去看殷九清,太医说,殷九清情况还好,没有骨折,只是全身有些瘀伤。
多亏他经验丰富,坠马时采用了正确的防护姿势,才能最小化地降低损伤。
一场高兴的狩猎活动因为皇帝的受惊和太子受伤失去了原本的热闹意味。
晚间我和殷九逸在营帐东面的树林里散步,月亮发出冷幽的蓝光,无端显得很孤寂。
身后枯枝断裂声音响起,殷九清毫不避讳地朝我们走过来:皇兄,父皇想看看你,此刻宣你过去。
殷九逸看了一眼殷九清:你也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们正欲离开的时,殷九清又低声将我们唤住了,有些艰难说:表妹,我能否同你说两句话。
我同你无话可说。我冷淡拒绝。
嫂嫂。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从殷九清嘴里吐出来:今日之后,我只当你是嫂嫂。
殷九逸低头凝望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不用顾忌我,我不会拦着你给前尘往事做一个了结。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我先去看父皇。
他同我交代一番对着殷九清说:等会太子别忘了将她安全送回去,或者你们就在这等我。
殷九逸走后,一片沉寂。
一起散散步吧。殷九清背着手率先往前走。
你若没话说,我便先回去了,我不想同你散步。
秋荷。殷九清轻声说:今天坠下马的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要死了。只是有件事,不说出来,我会死不瞑目。
殷九清的头埋得很低,话越说越艰难,话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你是否会相信我,可母后宫里的那碗堕胎药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那时真真切切想娶你,父皇迟迟不肯松口。他说让你和太子妃同一天进门不成体统,对太子妃也不公,他不肯答应我。
父皇给我安排了一桩又一桩的差事,我不能不去。我想,等我办好了差事,没准他就能答应我的请求,母后也答应在我和父皇间斡旋。
可是等我办差回来,母后便告诉我,她替我料理了一切。等我回来,你就成了皇兄的侧妃,你说过要等我的——
这些陈年旧事,每每想起便令我痛苦万分,每揭开一次伤疤,都是鲜血淋漓的痛。我在无数个深夜里默默舔舐伤口,我想了又想,为什么殷九清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他会这么狠心。
我不知暗自揣摩过多少遍,几乎都到了魔怔的程度。
他以为我对他就没有一丝信任吗,他以为皇后说的话我就完全信吗?
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撒泼打滚。事实证明,时至今日我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了。或者说,我对殷九清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
其实我早已预料过这种可能。我试着去理解你,结果发现,无论怎么去理解,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或许杀死我的孩子不是你的本意,但你或许也没想过要留下他吧。
我吸了一口气,又回忆起那个萧瑟凄凉的秋天:自我有孕后,你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一次也没来看过他。或许你也很慌张,你也不知道怎么办,或许你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你想着再等等吧,你将这事一拖再拖。但凡你表现出一丝丝对这孩子的不舍,你的母后都不会这么果断干脆的杀死我的孩子。
我摸了摸眼睛,飞速擦去了眼角的湿润:那时候我也做下了错事,我不该对你做出那种事,我犯下的罪果真报应在了孩子身上。你或许没有杀孩子的心,但孩子确实因你而死,是你母后亲自动的手。既如此,就算我们扯平了吧。半年多了,我早已不在乎了。如今我们各自嫁娶,前尘往事,不必再提了。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靠着恨你活下去,即使我也深深怀疑,或许真的不是你。你那时候怎么也不肯解释,连句解释都懒得说。后来我渐渐发现,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恨你有趣,我早已不在意了。
秋荷。殷九清嘴唇翕合,最后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背过我去,一拳砸在了树干上,肩头起伏不止,我听见他说:往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在前面等你。他失态了,踉跄着朝前方走去。
我望了望月亮,眼泪落了两行。
下一瞬,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我的嘴,将我往林子深处拽,那人嘴里恶狠狠絮叨说: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尝的臭婊子,将太子和安王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好手段。怎么说,你这张脸确实是勾得人心里痒痒。孽缘,我们之间真是孽缘。我倒要看看,太子和安王都尝过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第50章
不知走了多久,李荣川一把将我搡在草地上。
嘴巴解放的那一刻,我扯着嗓子嘶吼,胸腔因恐惧起伏不止:来人啊,救命啊。
李荣川踩在草地上,鞋履踩在草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四周一片困难漆黑,他狞笑着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