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站在原地未动,只笑道:“不过只几步距离,父亲有什么体己话话,阿桃都听得清,如此讲便好。”
郁岁游知她是借口,故而面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父女两两对峙片刻,他心知当日的事情对不起自己这长女,于此沉叹道:“爹爹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恨,当日之事确实是爹爹做得不对,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事发紧急,爹爹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郁岁游眼神切切,一并软和了声儿:“阿桃看看,当初错失那门婚事,也算是好事,不然怎么能与闫韩家结成这门亲呢?那老侯爷来寻我时,可将爹爹吓了一大跳,可转念想我阿桃如此闺秀,哪家嫁不得?”
郁桃抿唇笑,倒也不似从前莽撞,拨重就轻道:“母亲与我说过,父亲那时是极其赞成闫韩家这门亲事的。”
“欸......”郁岁游眼神跳跃几处,落在她脸上,“阿桃如今嫁入侯府,身份与从前不同,待我们新迁府邸,你阿娘和嵚龄在府上都盼着你常回来,日后嵚龄走上仕途,也盼你莫忘了爹娘的养育之恩,多多帮衬着才对。”
郁桃低头道是:“自是应当尽心尽力的。”
郁岁游面上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神情,只觉得上次郁苒之事后,长女吃了教训,也因此收敛了性子,精进了不少。
他点点头道:“你出嫁后,能如此懂事为父便放心了,从前你与阿苒都小,生了嫌隙也属正常,哪家府上的子女们不是争争吵吵着长大?都是一家人罢,你阿苒妹妹在我跟前说了多回,念你在京中独自一人,又是高门世家,姊妹间也要常往来,互相扶持着。阿祎能在国子监授学,岐生在那边还需你说一声,多多照拂着.......”
“父亲。”郁桃敛了敛袖子,复一笑:“在学监照拂段妹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定会如实转述给夫君,让他好生照拂着妹夫。”
郁岁游愈发满意,慢悠悠捋着若长的美须,还要再开口说什么,被丫鬟来请入席的话打断,两人便一前一后,无甚言语往厅堂里去了。
不过寻常一顿家宴,菜色精致,老夫人还端了酒杯,陪韩祎小酌。
席上言笑晏晏,让郁桃顿感意外的是,原以为韩祎是清冷之人,不喜言语难免尴尬,却不曾想此人实则言辞得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就没有什么接不上的话,便是玩笑从他口中说出,同样好笑,还不显得粗鄙。
郁桃在席上咬着筷子,很是多看了他几眼,就此男人像是误会了什么,她一看他,他便边和长辈言笑,边顺手挑几样她喜欢的夹去碗中。
这般体贴温柔的好贤婿,让郑氏都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宴用的久,众人酒足饭饱,老夫人自去园中消食,韩祎又被一众兄弟带走,留了片刻闲暇,让郑氏与郁桃私话。
见过贤婿如何温柔体贴,又这么些时日,郑氏心里想通不少,只说:“你二人好生过日子,那韩世子是值得托付之人。”
郁桃却忧心别的,愁心道:“我那头倒还好,阿娘这里一是父亲,二是郁苒,前有狼后有虎的,叫人才不放心。”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罢,你入今在闫韩侯府,就是不说什么,也是在给阿娘撑腰,何况我已给段家去信,叫他们将京中偏宅翻新,不日便可搬出去。只一句,你父亲之言不可信,阿娘与嵚龄用不着你来帮扶,那郁苒和段岐生由他们翻劲,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知道吗?”
郁桃点点头,想起郁苒二人犹如一颗毒瘤,如何都缓解不得,有几分郁郁:“那阿娘可要保重自己,无事我就回来看您。”
提起这句,眼看日色也到了时候,泰半日子过去,回门期限已至,郑氏眼中含了泪,哪怕离得近,终是不舍得,撑着木椅站起身,拍了拍女儿的肩,没再说什么。
郁桃眼中亦然含了泪,‘嘀嗒嘀嗒’落在裙幅上,郑氏掏出手绢,反而笑她:“多大姑娘了哭什么,这般近,想回来便回来,想吃什么传个信儿,阿娘就能给你送去。”
两人低声说话,众人都记着时辰,将这对新人送至府门外,一一行礼辞谢,期间祝福讨喜的话不断。
终于在日暮西沉时,上了马车。
旧日喑白的墙邸让夕光染成金色,巷中府门前早早挂起夜里的灯笼,这条来时的路被走做归路,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郁桃撑着下巴,瞧眼前的男人若有所思:“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娶我的?”
韩祎愣了下,道:“未曾注意。”
郁桃有点不高兴,还是凑近他笑:“那就是在普华寺时。”
韩祎撩她一眼。
郁桃啧然:“佛祖座下,你竟有如此不轨之心。”
“嗯......”
“所以,现在我们结为夫妻,你可高兴。”
“高兴......”
“那也算是佛前结一段缘,书上是怎么说的,佛前结缘,可是要......”
郁桃攒着眉,硬是想不出后半句,伸手去戳身侧的人。刚伸出手指,就被男人一手握住。
他眸色深深,一切似不言而喻。
“要白头偕老。”
第六十九章 冬末初春
太皇太后薨于次年冬末。
偌早的清晨, 窗阑凝着露,递消息的小内侍跌跌撞撞哭倒在内院门前,西望的长钟杳杳荡来。
郁桃拿着韩祎的外袍, 推门就见他一身单衣长立在廊上,久久望着钟声所响之处。
“您先换身衣裳进宫去吧, 我随后跟着母亲来。”
韩祎目色浓黑, 沉默良久, 却转身进了屋。
“随你们一起入宫便是。”他道。
郁桃虽不解,心里几分揣测, 大约明白三分,吩咐丫鬟婆子将府上依照国丧之制, 把那些一应喜庆的物件儿都收了, 二者前些时候做的素衣当拿出来都换上。
马车入宫中只是片刻之后, 郁桃见苏氏与郡主, 两人默默寡言,早已是双眼通红。
不过天色蒙蒙亮, 街道只余马蹄声响。
韩祎闭着眼,看不清情绪, 郁桃却知这半年,他本该与诸位皇子侍疾宫中, 再不济一月也该有个几日在太皇太后身边敬敬孝心。
但几番都被挡回, 得几次近前探望的机会, 四遭也都是宫女、老嬷嬷、太医或是公主皇子不断,圣上之心显之昭昭。
郁桃想起那日,段歧生又要纳一美妾, 郁苒带着幼女朝郁岁游哭诉, 那段歧生自从朝中下了官职, 又何曾惧过她?
只管领了美妾上门,说这妾一是出自郁苒身边,二是怀有身孕,如何抬不得妾呢?莫不然将来让外人所知,那孩儿的母亲不过是个洒扫婢?
郑氏礼佛,上山给祖母点灯去了,郁岁游无法,去闫韩侯府请郁桃回来。
郁桃站在厅堂上,看双眼红肿、身形瘦削的郁苒,又看跪在地上袅袅一缕烟似的美妾。
她却忽而想笑。
许是那日在普华寺许的愿当真灵验了,这段歧生自郁苒生产后便接二连三的往房中纳人,先是沁水,后是雪柳,再是这个连名儿都唤不上的洒扫婢。
“既是身怀有孕,又是妹妹的家事,还是请父亲做主为好。”
郁岁游眉头皱拢,面色很是不愈的样子,但未等他开口,就见郁苒身前一个婆子上前一步福身道:“何须劳烦亲家老爷,咱们大夫人自临安来了信儿,允过咱们大爷纳这房妾,却不想少夫人不知礼,一大早哭哭戚戚回来告状,让别人知道还以为咱们段家苛待媳妇呐!就是咱们段家心善,婆母不曾给新妇立规矩,不然换成别家,哪还有嫁出去的没事往娘家跑,还找回来另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来管娘家……”
郁掀她一眼,便垂头轻拂盖碗,翘楚一个健步,将这左一个‘段家’右一个‘嫁出去’的婆子扇出几步远。
婆子被扇的一个趔趄,满脸不可置信,“......你个小蹄子竟敢打我?”
拾己厉声呵道:“段家府上是无人了吗?哪里来的泼皮老虔婆,胆敢这般与闫韩侯府世子夫人说话。”
郁桃在闫韩家,身边的丫鬟亦是见识愈多,修养出几分本事,不说杀伐果断,但那说话出手的气势,如何看有几分沙场血性,一时堂上无人敢言,连郁岁游都被震慑住。
婆子匍匐至段岐生脚下,身子瑟缩着,嘴上却道:“......老奴是段家大少爷的奶妈妈,你们闫韩家再了不得也好伸手来管别人的家事,不知道那侯夫人可知自己嫁入门的新媳妇在外头这般,拿着闫韩侯府的名头这般威风,当真是官大欺人,我不过是草草临安段家大爷的奶妈妈,你们这般仗势欺人......唔......唔......”
她满嘴歪理,又以下犯上,翘楚气的厉害,招来两个世子配在夫人身边的内院侍卫,指着地上哭喊成烂泥的婆子道:“你们将这婆子押出去,咱们夫人自入闫韩家门,便有诰命在身,冒犯诰命夫人,该当如何,你们便按照律法如是去办,她口口声声说是段家大爷的奶妈妈,我在这里倒是想问段家姑爷一句,贵府仆妇如此目中无人,对世子夫人不敬,便是对世子不敬,又当如何向闫韩家交代!”
偌大的罪名压下来,武侍干脆利落的捂住婆子口鼻,她苦苦拽住段岐生的袍角,后者不过皱着眉掠开,并不想为其求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