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刘亦菲、陈晓主演同名电视剧原著小说] (远曦)
一时间,堂下又安静下来。
院判又问:“赵氏,你说与欧阳旭有婚姻之约,可有凭据?”
赵盼儿看向身后的孙三娘:“妾身左邻孙氏宋氏,皆可为证。”
“孙宋两人合伙与赵氏经营酒楼,三人常有钱货往来,岂能为证?”说这话时,欧阳旭丝毫不掩饰他对商女乐户之流的鄙夷。
杜长风对欧阳旭的行为不齿极了,后悔自己曾经把他当成朋友,他上前一步:“下官今科进士杜长风,也愿为证!欧阳旭曾请托下官劝告赵氏放弃婚约,改为其妾。”
“你作了孙氏的相好,自然是向着她说话了!”欧阳旭反驳后,又在胥吏的暗示下说,“院尊,自古婚约,媒证聘财,缺一不可。赵盼儿拿不出婚书聘礼,串通几个男女,便想诬告下官,实在恶毒之极!”
他心里暗自打定主意,赵盼儿若要以当年定情的同心佩为证,他也会出示早就事先备好多的多枚同心佩,象高慧肚兜那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证实,那些同心佩不过只是市面上常见之物。
欧阳旭这话说到了点子上,院判看向赵盼儿:“赵氏,你有无聘财婚书?”
殊不知深谙欧阳旭无耻程度的赵盼儿并未拿出同心佩,反是向院判呈上一纸:“婚书已被欧阳旭所毁。但妾身尚有一物为证。这上面,写有欧阳旭的三代籍贯和生辰八字。院尊,欧阳旭若未与妾身有过婚姻之约,妾身如何能得知他的生辰八字和三代籍贯?这些秘辛,只消与官告院档籍相核,便知真假。”
欧阳旭顿时如遇雷击,纵有一张巧舌,此时也派不上用场了。
赵盼儿讽刺道:“欧阳旭,你口口声声与我并不相熟,莫非你多情如斯,就连令堂的闺名也能随意告知给陌生女子吗?”
赵盼儿的话使听审的衙役忍俊不禁,而屏风之内,便服的官家也难掩笑意,向身侧的皇后竖起了拇指。
那细碎的笑意传出顾千帆已然好了九成的耳中,他心念一动,震惊地看向屏风。
院判心中此时已经有了计较,但还是循例追问:“欧阳旭,你可还有辩词?”
欧阳旭极速思考,最终深深一礼:“下官、下官或许在醉时与此女确有游戏婚姻之语,下官有错,甘愿赔礼,但依律,男家自悔者,不坐。”
在一片哗然声中,欧阳旭匆匆向赵盼儿拜了一礼:“请赵娘子宽恕。”
赵盼儿轻蔑地避过欧阳旭的那一礼:“这种敷衍之礼,我恕不接受!而且,麻烦欧阳通判看清状纸,我要告的不仅仅是你毁婚不娶,还有你中伤骗诈的恶行!”
孙三娘出列道:“不错,妾身为贺赵氏订婚,曾送她祖传唐砚一具,砚上有‘公子王孙自可留’七字,砚的后面有孙字印记。但欧阳旭毁婚之后,却拿走此砚,拒不交还,我们姐妹上门讨还,他却雇了打手想将我们赶出东京!”
何四也出了列,既尴尬又自豪地说:“草民就是他当日雇佣的打手。”
“他们撒谎!”欧阳旭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仍然无力地辩驳着。
“欧阳旭离京前,曾让家仆将家财交当铺处置。此砚也在其中,还有当票为据!”池衙内将早已备好的当票和砚台交给衙役,也算是欧阳旭做尽坏事、合该倒霉,德叔找的那当铺的老板正是池衙内。
院判展开当票一看,果见上面写着“今收唐砚一具,铭为‘公子王孙自可留’,背‘孙记’。当银六贯。出当人——欧阳旭”字样。
赵盼儿目光灼灼,朗声道:“院尊,欧阳旭骗婚在先,骗财在后,妾身虽多番索要,他仍拒不归还,这分明就是欺诈!依我朝律法,欺诈等同盗窃,五贯以上便应处斩!”
欧阳旭震惊极了,他怎能想到,赵盼儿竟然照搬他的法子来对付他。而堂上众人也瞬间安静下来,再接下来,便爆发了一阵剧烈的欢呼声。
“肃静!”院判连拍惊堂木,堂下听审的百姓都噤了声,但屏风后的掌声仍在继续。
并肩坐于屏风后的帝后一齐看向难掩激动地鼓着掌的内侍,足过了一会儿,那内侍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停住掌声,向皇帝躬身请罪。
刘皇后无声地示意内侍起身,随后她轻声对皇帝说:“官家,婉婉那日大错特错了。”
皇帝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老夫老妻,还说这个做什么。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刘皇后眼神一暗:“可是,我还是不想放过齐牧。”
皇帝看到皇后这副样子,突然叹了口气:“婉婉,当年我喜欢上你,并且不顾群臣反对立你为后,不是因为你柔媚顺和,而是因为你有能力,有野心。”
刘皇后彻底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真的。
皇帝却只是疼惜地笑了笑:“我并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所以我才会喜欢你身上我不具有的那一部分特质。只要你的手段经得起天下人议论,那就只管放手去做吧。大宋,不但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皇后泪盈于睫,紧紧地反握住了皇帝的手。
屏风之外,院判和左右手下商议后方道:“骗索婚财,阻拦讨要,确与欺诈无异。欧阳旭,你有何辩驳?”
欧阳旭根本无法理解事情如今的走向,他震惊地后退几步,指着赵盼儿质问道:“我没有拒不归还,她们在撒谎,区区六贯钱的东西,我堂堂探花,怎么会贪心,我只是记不得了而已!赵氏设下重重陷阱,只是想报复我!只是想我死!你怎么能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
对于欧阳旭的指控,赵盼儿笑得自信:“这就要感谢那天你对我的嘲讽了,你说我自诩熟读《刑统》,却不明白律法和实务永远是两回事,正是这句话提醒了我,告你毁婚未必能将你绳之以法,但告你骗财,却能让你难以脱罪!
她放低了声音:“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想你去死,就像那日在你家中,你捂住我口鼻,想置我于死地一样。”
“你胡说!我没有杀你!”欧阳旭转身想找帮他出谋划策的胥吏求救,却见身边早已空无一人,他顿时大惊失色,彻底失了方寸。堂上之人尽皆莫名,唯有顾千帆微微向屏风后一礼。
院判继续问道:“赵氏,你说欧阳旭曾意图谋死于你,你有无证据?”
赵盼儿还未回答,欧阳旭已经疯狂地嘶喊起来:“她没有!那天她跑了,什么证据都没有!”
这时,宋引章举着一本册子走进了堂内:“谁说我们没有的?”
赵盼儿和孙三娘顿时惊喜不已,这些天总不见宋引章的踪影,原来她是去找证据了!
只听宋引章掷地有声地说:“院尊,妾身听说欧阳旭的两个下仆死于盗贼之手,无人收敛,便去了义庄。而后,妾身在他的书童尸身上,找到了这本《步虚韵》!”说着,宋引章将《步虚韵》交给了衙役。
“《步虚韵》?”院判接过衙役呈上来的书册,一时不解这册子与本案有什么关联。
宋引章一谈起音乐就如鱼得水,她游刃有余地解释道:“《步虚韵》是道家仪轨时所奏之乐。而欧阳旭的书童,以前是个西京的道童。妾身供职教坊,精熟音律,翻阅时便觉不对,这些步虚词和旁边加注的工尺谱,完全对不起来!而后,妾身细细翻阅这本子中有误的曲谱,却发现它们的首字连起来竟是‘欧阳旭杀我’五字!”
此言一出,连顾千帆和赵盼儿也惊异无比。
宋引章继续侃侃而谈:“这《步虚韵》的背后写有‘紫阳观’三字,妾身又查到东京城中只有一座紫阳观,正好就在欧阳旭家附近。于是,妾身便又去紫阳观,并在蒲团下发现了那位道童的遗书。”
欧阳旭的脸色在一瞬间灰败下来,他不可置信地踉跄了几步。“那书童目睹了欧阳旭故杀德叔,又知欧阳旭有意以重金收买杀手报复我赵姐姐,惊惧不已,他唯恐自己有一天也被灭口,偏偏又无法逃脱,便只能在随身携带的道书中写下暗语,希望有朝一日,能被细心人发现。欧阳旭虽熟读诗书,却不识音律,所以才没有发现其中的破绽!”宋引章话音落后,在场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谁能想到,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上竟然背了条人命。
顾千帆办案经验丰富,他迅速地反应过来,拱手向判官禀道:“若宋氏所言无误,下官怀疑那道童也为欧阳旭所杀,还请院尊详查道童及欧阳旭另一下人的尸首伤痕。”
“我不是!我没有!”欧阳旭彻底慌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反复念叨着自己没有杀人,都是别人要害他。
眼下物证在手,赵盼儿已经确定欧阳旭才是那日用宝顶害人的幕后黑手,她也恳请道:“妾身与池蟠、顾千帆三人险遭不测,欧阳旭应是元凶,尚请详查!”
宋引章见院判仍在思索,也连忙补充:“院尊可传召一位精熟道藏之人,一查便知妾身所言是真是假。”
突然间,欧阳旭状若疯虎地扑到堂上,拿起刚才孙三娘呈上的砚台,转身就向赵盼儿和宋引章疯砸:“不许查!我没有杀人!”
堂上一阵大乱,顾千帆护住赵盼儿和宋引章急急后退,欧阳旭见无处下手,一急之下,转身竟即砚台掷向堂上的院判。但他准头不够,竟然一下子将屏风砸倒在地,露出了其后便装的皇帝和皇后,那砚台擦在皇帝的头上而过,多亏皇后毫不犹豫地挺身相护,才没有打中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