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刘亦菲、陈晓主演同名电视剧原著小说] (远曦)
“只是你迈不过而已。”赵盼儿眼眶泛红,声音却干脆果决。
顾千帆抬起头,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盼儿?”
赵盼儿一行清泪落下:“萧钦言弹劾过我爹,可就算他现在是奸臣,当初那道奏折也是他身为言官的职责所在。让我沦入贱籍的,不是官家,也不是萧钦言,而是我爹当初的选择!他明知当时开城是违旨抗命,可他还是做了,因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北人杀大宋的百姓不管!后来,副将大叔来赎我时告诉我,临终之时,我爹一直说对不住我娘和我,可是他不后悔。而我是他的女儿,顾千帆,你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无论何时,我也都不会后悔!”
顾千帆听完赵盼儿话大受震动。若换了别人,或许就会拉住她的手,就势与她和好如初。可顾千帆知道,这一切并不是盼儿一句“言官职责所在”的大度便可就此揭过的——她并不知道萧钦言为了上位而借党争谗害忠良的细节,但他却早已从各种蛛丝蚂迹中拼凑出了当年的不堪真相,他不可以自欺欺人,更不可以再欺骗这个为了拉出溺水的他,而不惜揭开自己最痛楚的伤疤的女子。于是,他生生地停下了自己差一点就要移动的脚步:“但我始终是萧钦言的儿子。”
赵盼儿泪眼婆娑,反问顾千帆:“那又如何?你现在姓顾,不姓萧!你害过我爹吗,你见过我娘吗?二十年以前,你根本就不认识我,我们俩之间,哪来什么血海深仇!”
“别说了!”顾千帆眼眶一热,但他很快便克制住了自己,沙哑着声音说,“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一把把你抱进怀里吗?可我不能!这件事太过沉重,就算你现在能放下,可往后几年,几十年呢?它始终会是一道一碰就流血的伤痕,所以,我才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和私欲,就害了你的一生!”
赵盼儿不禁苦笑:“害我的一生?你以为我是因为冲动,才跟你说这些的吗?”激动之下,赵盼儿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我在乐营那十年,见过无数悲欢离合、人间惨剧。所以我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莫问前尘,只看来路!你已经因为这段父子孽缘蹉跎了前半生,现在还想拿自己的后半辈子献祭吗?”
赵盼儿的话使顾千帆深受震动,他张口欲言,可赵盼儿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听她语声凄切:“千帆,你之前对我确实很好,可当你一个人藏起来舔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之前风雨同担的誓言?有没有想过你的避而不见伤我有多重?顾千帆,现我可以告诉你,以前就算欧阳旭那般对我,我也从没有想过死。可那一天,当大风把这里刮得什么都不剩,而我却一直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想过要从汴河的桥上跳下去!”
“盼儿!”顾千帆再也不忍听下去了,倘若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断活不下去。但即便如此,他的腿也似有千斤,始终让他无法迈出一步。
赵盼儿叹了口气,主动穿越重门走到顾千帆跟前。她从袖中摸出那只火珊瑚钗,看着顾千帆,轻声道:“这是你送我的,你看好了。”
在顾千帆错愕的目光下,赵盼儿奔出门外,把珊瑚钗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块高高举起:“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再重复一次,我放下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只会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究竟愿不愿意放下过去,重新和我在一起?我只数三声,一,二!”
赵盼儿决绝地转身,将石块砸向珊瑚钗。
顾千帆的脑子嗡嗡作响,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与顾虑都离他而去。是,永陷阿鼻对他不算什么。大不了,一切沉沦尽毁便是了。但这一刻,他却无比想捉住那曾与他畅快甘霖的垂柳杨枝!于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千帆冲上前劈手夺过了珊瑚钗,一把拥住了她。又过了良久,他方吐出那三个字。“我愿意。”
一时间,赵盼儿被顾千帆身上那令她熟悉的气息所包裹,她闭上双眼,泪水早已滚滚而下:“顾千帆,你真的是个懦夫。”
顾千帆拥着赵盼儿,这一刻,他终于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她的温度与颤抖。
“你说得对,所以,我会用后半生一直爱重你、呵护你,这样才能赎清之前我所有的罪责。”顾千帆把珊瑚钗重新戴在了赵盼儿的头上,他的手有些颤抖,神情却又无比地坚定。
赵盼儿伸出手,抚上了顾千帆近来瘦削了不少的脸颊:“你没有罪,也没有责。我们两个,以后只需要为自己,而不是别人的人生负责。”泪水流满了她的脸颊,但她知道,她的这场豪赌终于成功了了!这一刻,她救的不仅是深渊中的顾千帆,也救了对他难以割舍的自己,以及他们同样被父辈牵扯撕裂的人生。
乌云离开了原本被遮蔽的圆月,月光同时映亮了他们两人的眼眸。顾千帆俯下身,与赵盼儿长久地拥吻在了一起。
躲在角落地偷看的陈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而葛招娣也在他的身旁。两人屏声静气,看着两位老板冰雪尽消,春风复来,看着他们相依相携而去。月光下,他们的背影犹如一对玉人。
笑容在这对少男少女的脸上浮现,陈廉试探地轻碰葛招娣的手,葛招娣身子一颤,连忙站开,但不知为何,她笑得更开心了。
无边的黑暗如同幕布一般将东京城彻底笼罩起来,然而鄂国长公主府上依旧灯球灿彩、罗绮争驰。大厅正中燃着百炬红烛,照得府中恍如白昼,放眼望去,席间客人俱是朝中权贵,正如高慧所言,素来疼爱幼妹的皇帝果然微服赴宴。
酒过三巡,皇帝象征性看了会儿歌舞,便在数名内侍的陪同下悄然离席,走到相对清幽些的湖边赏月。
湖面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漾动,沿路的灯火映在水面中,使得水面如银河般星汉灿烂。
皇帝在湖边一嶙峋的怪石边坐定,他吩咐近旁的内侍:“朕酒劲上来了,你去告诉皇妹,让他们年轻人自己高兴,不用管朕。”
正在此时,靠着高慧拿到宴会请帖的欧阳旭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躬身道:“罪臣欧阳旭恭请圣安。”
陪侍御前的一众内侍陡然失色,大呵:“大胆,竟敢惊扰圣驾!”
皇帝挥手让内侍稍安,看都没看欧阳旭一眼,只是轻蔑而疲惫地问:“怎么,一个胆敢攻讦皇后的无耻小人,居然还有脸来见朕?”
欧阳旭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满脸惭愧地说:“罪臣受人蒙骗,误参圣人,实有大错。但罪臣腔中,绝无无耻之心,唯有忠君热血。御医可以作证,那日殿上撞柱,臣并未留分毫余力。”
皇帝脸色稍缓,但依旧不愿看欧阳旭:“那今晚你特意寻到公主府来,是想朕饶了你吗?”
欧阳旭言辞恳切:“并非如此,臣有错,便该罚,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只想求官家切勿迁怒高观察,因为罪臣擅入宫中觐见之前,并未向他透露过一丝一毫。高观察虽好字画,但毕竟是武将出身,误判《夜宴图》为真,情有可原。”
听了欧阳旭的话,皇帝对他的印象稍有好转:“你倒孝心不错,知道为你岳家分辩。”“罪臣与高家娘子,早在西京之时便已解除婚约。回京后臣虽去过几次高府,也仅仅是为了退还订物,并无他事。”欧阳旭适时地撇清了与高家的关系。
正如欧阳旭预料中的那般,皇帝果然追问了下去:“为何退婚?”
欧阳旭佯装沉痛地答:“那时臣是宫观官,自知仕途无望,便不想再耽误高娘子。可就算如此,这一次,臣还是连累了她。”
“你倒是个多情人。”皇帝并未怀疑欧阳旭的话,叹息道,“当时朕派你去西京,也是有些不妥,倒耽误了你的探花好出身。也罢,朕不会和高家计较此事。”
欧阳旭当即跪下,重重磕头:“官家圣明!”
皇帝生性仁厚,见欧阳旭尚未痊愈的额头又已然磕出血来,终是不忍:“平身吧。刚才你数次说自己被人蒙骗,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旭从表情到语声都透着无限委屈,便是瓦子里的艺人也无法比他把“无辜”二字诠释得更加形象。只听他言辞凄切、几近涕零地说道:“臣已是入彀之人,自身尚处迷雾重重,又哪敢有所定论?但臣敢以欧阳家十世先祖发誓,臣确实是在西京拿到的那幅《夜宴图》。官家,臣只是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在西京穷到连房宅都赁不起,只能雇个道童当下人,哪有胆子和财力去伪造名家之作?微臣至今都觉得西京的日子是一场梦,原本寻访仙师数月而无果,可突然之间却风云变幻,不但很快便见到了仙师,还得以拜见久已闻名的齐中丞,后来更是得到了归尘道长遗赠书画,本已羞涩的宦囊一下子丰厚了许多……”
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欧阳旭的话中暗含的信息,皱眉打断道:“等等,你在西京就见过齐牧?”
欧阳旭做出一副懵懂单纯的表情:是啊。中丞不是奉旨返乡休养吗?他是士大夫领袖,罪臣自然要去恭敬拜见才是……
“行了。”皇帝站起身来,不无地遗憾地摇着头,“朕当初怎么就点了你这个呆书生做探花呢?”此时他已经无心赏月,也不想再与欧阳旭多费口舌,便头也不回地带着内侍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