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被宋知云推到了山匪的身上,山匪成了万恶不赦的罪人,而真正的幕后主使宋知元则将一切甩得干干净净,成了可怜的、失去家人的、挑起大梁的太子殿下。
之后,宋知云就是盛京城的官家。
而江以桃,便是宋知云一心想要的皇后娘娘,一时间这倒是成为了盛京城的一段佳话。
直到……
直到有关于江以桃的那些流言纷纷地从盛京的各个角落冒出来,像是雨后春笋一般,莫名的、在某一夜之后,这些闲话就成了盛京城坊间的饭后谈资。
江以桃倒是听说过,这一段时间里,有不少小丫鬟像今日这几个一般,在背后说闲话时总是被江以桃背后听了去。
可她好像并不在意。
这皇后娘娘,她也并不愿意当,若不是母亲日日夜夜都在江以桃的房中垂泪,说这江家渐渐衰落,而江以桃享受了江家这些年的精心教养,作为世家大族的嫡姑娘,她牺牲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
江林氏江这四个字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呀,这不是江家的五姑娘么?”
远远地,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嘲讽的惊呼声。
江以桃的脚步一顿,抬眸去看,那是个眼瞧着并不十分眼熟的姑娘。或许江以桃曾在哪儿见过,又或许没有,总之她现在慢悠悠地踱步到了江以桃面前,面上带着十足十的嘲讽。
“这不是巧了么。”那姑娘用帕子掩着唇,笑道,“好在是这会儿见了江五姑娘一面,若是之后……之后江五姑娘成了皇后娘娘,这见面的机会可就寥寥无几了。”
江以桃面无表情,盯着这姑娘看了好一会儿,用自认为十分礼貌的语气,问道:“这位姑娘是……”
那姑娘的面色青了一青:“江五姑娘,在猎场的回廊那儿,我们曾见过的。你与我那个叫做元善的小妹妹在一块儿,咱们还说过话呢。”
盛元善。
江以桃不想听见这三个字,她的语气冷硬地啊了一声,淡淡道:“是你呀,你还没死呢。”
气氛沉寂了三秒。
似乎是江以桃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并不妥当,沉默了一会儿便十分生硬地找补道:“那日情景十分凶险,盛姑娘能安全地回到盛京城,这可真是太好了呢。”
只要是个明眼人,便不能从江以桃的这句话中听出任何庆幸的语气来。
这盛姑娘自然也是如此,她的脸色又更青了一些,伸出颤抖的手指来指着江以桃,像是被气得够呛,支支吾吾地你了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个后话来。
江以桃根本不理会这姑娘的神色,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后便道:“盛姑娘是来江府寻我的哪个姐姐妹妹,这倒是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我还有事儿,便不陪盛姑娘谈天了。盛姑娘请自便罢。”
话音刚落,江以桃便从这姑娘的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你也不过是个被山匪玷污的破鞋罢了。”盛姑娘想来是气得不轻,看着江以桃毫不在意的背影,气得跺跺脚,情绪上来之后更是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江以桃这会儿终于是对她的话有了些反应。
她停下脚步来,回身定定地看着这盛家姑娘,语气淡淡:“真希望盛姑娘日后朝着皇后娘娘行礼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也能毫不胆怯地说出这句话来呢。”
盛姑娘终于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些个市井之中的传言,若是那些下人说一说也就罢了,她既是身为世家大族的姑娘,自然是不应该掺进这些事儿里边去的。
更何况是将这些闲言碎语说到了本尊的眼前。
更更何况……这本尊在日后还是盛京城的皇后娘娘。
盛姑娘的脸色一白,嗫嚅着好像在思考着应当要说些什么道歉的话来补救。
江以桃倒是不曾生气,她垂眸轻轻地勾唇,不再说这些吓唬人的话了,转身领着两个小丫鬟便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了。
晴佳看着自家姑娘神色淡然的侧颜,好像在方才的一瞬间明白了,自家姑娘到底是哪儿有了变化。
自家姑娘不再是从前那个随性的样子了。
她像是一把被开了刃的匕首,句句诛心,字字带血。
晴佳说不上来到底是以前的姑娘更好些,还是现在的姑娘更好一些。
左右,是姑娘便好了。
回到院子之后,江以桃便开始望着那盏已经十分破旧的兔子灯发呆。
兔子灯还是被江以桃挂在了床位,两个小丫鬟已经不给这盏小灯添烛火了,可江以桃依旧是将这盏灯挂在原来的位置上,甚至不允许那些洒扫的丫鬟们碰一下。
那支江以桃从前很喜欢的桃花簪子,自猎场回来之后,她也不再钗了。
只是有时闲暇的时候,会将那支簪子从小抽屉之中拿出来,静静地看着发呆。
更少的时候,江以桃会像刚回到盛京城,刚回到江家的时候一样,搬一张小椅子来,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桂枝亭。
只不过从前是夜里的时候会看,现在则有时候白日也会去看上一会儿。
只有两个小丫鬟兴致勃勃地说着那支从西边攻打盛京城的叛军时,江以桃会忽然家来了兴致,也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两个小丫鬟说上好一会儿。
今日也是。
晴柔说着:“那支叛军好像不日就要打到盛京城来了呢,也不知道姑娘这婚期还能不能如期举行了。若是刚好是在姑娘婚期那一日,盛京城被攻破了……”
晴柔说着便停顿了一会儿,观察着自家姑娘的反应,见她神色如常才接着往下说去:“那咱们姑娘便太可怜了一些。”
从前江以桃只是静静地听,今日却忽然出声问道:“你说,这支叛军就快到盛京城了?”
她好像没有听见有关于自己婚事的一切,只听见了,叛军快要攻到盛京城了。
江以桃沉寂了许久的心跳好像在这一霎那开始重新跳动,她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他,她是不是终于要等到他了?
晴柔点点头:“姑娘别担心,您自然是会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江以桃并非是在担心这个,便也不知道应当要怎么应晴柔的话才好,她忽然回眸瞧了瞧那盏白兔小灯,心中想起了陆朝来,她的眼中也有了期冀。
晴佳将自家姑娘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她轻声问道:“姑娘,你在等谁?”
江以桃一怔,回过身来看着晴佳。
好半晌,她语气平淡地应:“我谁也没有在等。”
晴佳不再说话了。
陆朝。
江以桃盯着自己葱白一般地十指,在心中喃喃地喊了一声。
陆朝,你会来么。
*
六月初十。
江以桃大婚,八抬大轿抬着她嫁入皇宫。
事发突然,太子殿下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加之有关于江以桃的流言在盛京城可以称得上是人人皆知了,她本不应该是被八抬大轿抬进坤宁宫的,而是应当像无数个世家贵女一般参加选秀。
且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支叛军已经在盛京城外结寨扎营了,攻进盛京城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儿了。
整座都城上下皆是人心惶惶。
可宋知云却像是真的对江以桃情根深种一般,力排众议,用婚轿将江家五姑娘抬进了坤宁宫。
仿佛是他明白,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等了。
坤宁宫是一座大而冷清的宫殿。
小丫鬟齐刷刷地在外边跪了一排,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来,像是一具具堆砌在那儿的尸体一般。
这座宫殿安静到,江以桃甚至能听见蜡烛燃烧时,烛芯炸裂而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响,称不上有多么闹人,是只有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才能听见的细微声响。
已经是夏日了。
江以桃盖着红盖头,垂头着这么想。她盯着自己葱白一般的、修剪整齐的、养护得极好的指尖瞧,静静地看着自己粉嫩的指甲在烛光下折射出莹莹的光点。
直到眼睛开始泛起酸涩,她才别开眼去。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江以桃混混沌沌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是了,今日是六月初十了。
六月初十,是她大婚的日子。
从猎场回去之后,她便没有再出过江家。或者换一种不那么友好的说法,她被江祯与江林氏关在了江府里,在府中她来去自由,可她就是无法踏出江府一步。
被关了太久,她几乎快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这是看着月亮升起又落下,又升起,又落下。
气温慢慢地升高了,夜里也开始响起细碎的、不知名的虫鸣。
庭院中的睡莲也开了花。
她有很久没有见过陆朝了。
恍然间,江以桃回想起来,她曾经与陆朝开过类似的玩笑。
当时,江以桃问陆朝,说:“陆朝,你会去抢亲么?”
陆朝是怎么回答的呢?
江以桃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我不回去。”陆朝是这样说的。
所有人都以为十三王爷已经死了,可江以桃明白,她比谁都还要明白,陆朝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