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兔子”林落说着,把碟子放在桌子上,把兔子抱起来,沉甸甸的抱起来颇有分量。这是那只野兔,大约最近被关着喂养丧失了警惕性,林落弯腰一捞就把它起来。好软,好暖……他下意识的伸手在兔子毛上撸了两把,继而发现当日荣烛也是这样做的。
他们在用同样的姿势,摸同样的兔子。
林落心里有点异样的感受,齐氏伸手来接,林落却抱着兔子坐下了,并没有递给她,齐氏也没有在意,她饮了两杯酒,脸上浮现出醉意,拉着林落说起过往。
“有一年冬天,京城也下这么大的雪,树上的红梅花都被雪花淹没了,你父亲带着我们往温泉山庄去,我们国公府的大庄子,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我那时候抱着你,你父亲就在后面撑着伞挡雪,我们好端端的站着,你猜怎么着,雪地里蹦出一只兔子,大冬天,那灰白色的大肥兔可真少见,哎呀哎呀一下蹦出来,吓了我们一跳,你父亲当即就去追,结果你知怎样?”
林落脑海里并没有这件事的印象,只推测道:“抓到了?”
“没有”齐氏道:“那兔子都是前腿短后腿长的,上坡跑得快下坡容易跌跟头,你爹不知道,把兔子往坡上赶,那兔子很快就跑不见了,你爹还差点摔断腿……”
当年她也是国公府的贵妇人,眼下她的手皮已不再柔嫩,看看眼下的生活,再想想往日鲜花着锦,银烛砸地的浮华,她忽然开口道:“落儿,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眼下的生活挺好?”
林落正单手夹了饺子蘸醋,他喜欢酸口的,放了一碟子醋,听到母亲的话,他点头:“跟以前比是不错。”
他说的以前,指的是当初住在阴冷破瓦房里的日子。齐氏闻言却道:“是挺好,所以我们就不想国公府了好不好?”
林落手中一顿,放下筷子,抬起头来。
齐氏怔怔的看着他,梦呓似的道:“我们眼下就很好,不要想科举了好不好?”
除夕夜这场雪下得应景,飘飘扬扬,增添了喜气,荣烛跟沈夫人沈老爹和常年不回来的哥哥一起守岁,听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眼皮子不断的打架。她得赶出三个作业,最近可没少熬夜,眼下顺利通关,精神松懈下来,又开始犯困。
沈夫人说句笑话,又递给荣烛一个橘子,结果发现自己这个女儿椅子上靠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这孩子,熬不下去,就不熬嘛,这是跟谁较劲呢,小红来送姑娘回去。”
荣烛本来也不想的呀,她在前世都是很科学的学生作息,只有高三最后一年熬过夜,但是也没通过宵,但看人家都这么重视“守岁”,她觉得自己也得入乡随俗。小红听了沈夫人的话,搀扶起荣烛往外走,风一吹,雪花扑了一脸,荣烛瞬间清醒了。
她抬眸往西院看去,那里黑沉沉的,是偌大沈府最安静的所在,这边的光亮丝毫没有渗透过去。林落没有守岁吗?
是了,齐氏身体不好,根本经不起熬夜的,那林落是不是也睡了?
正想着,她就看到西院正房的门打开了,一道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林落。
守岁的话,不是应该在屋里烧柏枝,喝热茶,吃零嘴吗?这冰天雪地的,他要干什么。而且,他为什么不穿我送给他的衣裳?难道不喜欢吗?他还穿着往日的青布夹衣,瞧着有些单薄。正想着,他就看到林落往后院去了,那个位置是祠堂,林家的祠堂。
白日的时候,她看到林落跟齐氏去祭扫了,外面的鞭炮声响起的时候,少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与整个世界的欢乐与热闹隔绝开来。
荣烛不由得心中一紧,脚下的步子改了方向。
“小姐,你要去哪里,快回去休息呀。”
小红并没有荣烛的“夜视”外挂,往前看去,五步开外,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不明白荣烛为何忽然改道。
荣烛却掩住她的口:“别叫,你回我房间里等我,我马上就回去。”她随口扯了个谎:“我刚才好像瞧见夫人丢的那只兔子了,我偷偷追上去看一看。”
小红怎么能同意,她还要阻止,荣烛行动却快,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暗夜。
林落一个人站在雪地里,脑子有点乱乱的。
除夕夜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但林家的光景注定有些凄凉。
“你,你还惦记着科举是不是?”
齐氏忽然哭了,她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当年那只兔子啊……我宁愿你爹爹腿断了,这样他就不会跟着太子造反了呀。”
“他明知道太子要造反他还去。”
林落豁然一惊,捏着酒杯的手指瞬间收紧,绷出了细小的骨节。
齐氏从来没有跟他谈论过这些,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还小并不清楚具体细节,他一直以为是公府得罪了什么人,遭到了算计,而他的父亲在覆巢之际,为了保全他们娘俩,才让他们离开的。
他的志向一直都是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将来为国公府洗刷冤屈,父亲一定是被冤枉的!
他这样坚定不移的想。
父亲一定忠勇良善值得敬佩,不然母亲为何要如此对他忠心耿耿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背后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废太子确实谋反了,当今皇上亲自拍板定钉钉,人证物证俱在!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亲身参与其中。
“娘亲你在说什么呀,父亲不是被人诬陷的吗?”
难道他明明知道太子谋反还是还去帮助太子,宁愿抛弃了我们,去当一个乱臣贼子?
齐氏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眸光里深沉的哀痛。
他是反臣的后代,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往后此生,他注定只能苟且偷生,他甚至根本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那是苦读还有什么意义呢?
齐氏呜咽一下哭了出来,仿佛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悲哀终于在此刻爆发。
她一直悉心教导林落,对他尽心的栽培,给他一种向前走向上走的动力,给他一种仿佛自己还有未来和希望的错觉,建立起了一种我要好好努力,为了我将来更好的虚假激励机制。
一开始是为了欺骗林落,渐渐的,连自己都骗了,直到现在林落越来越努力越来越优秀,过了年就可以参加童生试,她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当然,她也存着希望,时殊世异,景随事迁,或许就会出现转机了。
可是没有!她前阵子一直忙着探听消息,前些日还亲自去了州府探问,没有!先太子依然是谋逆,她的丈夫依然是反臣……
“我们,以后……”
林落清楚的看到了齐氏脸上的绝望,他知道了她没有说出口的答案:他们没有以后了。
“你喝醉了,睡下吧。”
林落扶着齐氏躺回床上,他的手冰冷的厉害。
他不愿意相信,可他知道齐氏不会欺骗自己。
四野俱黑,远方还依稀有鞭炮声响起,林落胸膛里闷的厉害,脑海中一片杂音,渐渐的,连冬日的风声都远去了,仿佛这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
他的身躯冰冷而麻木,仿佛刚从冰冻里拖出来,艰难的举动着,一动就往下掉冰渣子。
在他之前的生命里,他知道生活是艰难的,可他心中是有团火焰的,他足够聪明也足够努力,他想要出人头地,恢复国公府的荣耀。往日所吃的苦受的罪,都是他挣扎上进的养料,可父亲没有冤屈,他是主动参与的谋反……这么多年,母亲一直在哄他。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仿佛万千星子都在同一时间暗淡……
今夜风雪挺大,他站在林氏的祠堂门前,很快,雪花落满了他的肩膀和头发,让他迷失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里。
荣烛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个小可怜是怎么了,忽然眼神都死了。
“林公子?林落!”
那人没有反应,她几步跑过去,用手一拉,顿时凉的一哆嗦,他的手都冻成冰块了。他长长的睫毛上也落了雪花,微微一眨动,便落在脸上融化了,像一颗圆圆的眼泪。
荣烛如遭暴击,整颗心脏都猛地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了,妈妈打你了吗”
她从未见过林落如此灰心丧气的模样,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等待剥皮的小兔。
在她的认知里,这些古人只有犯了大错,才会被赶到祠堂里反省,可他这么聪慧乖巧,能犯什么错呀。
“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样我好难受。”
暗夜里,风雪扑面林落万念俱灰,仿佛整个人都被雪花埋葬,隐隐的听到有人在喊他,他慢慢回神,雪色的微光里,看到荣烛模糊的影子。
“林落,小落”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去守岁,不去读书吗?”
“读书……做什么?”
林落的声音在北风中显得有些缥缈,他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无力,他甚至庆幸现在夜黑如漆雪花飘摇,荣烛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否则就会发现他惶惶如丧家之犬,穷穷如涸辙之鲋,如此狼狈如此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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