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泽纪正将季军奖杯留下,上面的“全中个人百米蝶式”字样闪闪发亮。他仅仅带了一袋东西就走,按他的说法就是,“受刑去了”。
由东京到京都,单论车程的话,大概需要四个小时,少年在下午上了车,到达神泽老宅的时候,正好赶得上那边的晚饭。当然是神泽纪惠安排好的。
她事先查好了其他人到达的日子,才帮纪正订的车票。
这一切,神泽纪正不必知晓。
神泽纪惠拉着行李箱走出闸门,明天就是全中联赛的决赛,她回来的时间卡得刚刚好。穿着西装的青年上前接过行李,女孩跟在他身边,手上还拿着自己的大衣,里面校服的蝴蝶结已经松开,成为普通的浅蓝衬衫和黑色百折裙的配搭。
“晚饭吃和食好不好?”神泽纪惠问,“偶尔想吃下和餐……”
青年空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将行李放进车尾箱里,看起来比纪正轻松得多。神泽纪裕的声音里带着如此明显的笑意,“已经订了位子。”
“诶?”女孩拉开车门的手一顿,惊愕地看着青年。老实说没想到神泽纪裕会细心到这个地步,对方实在太忙,平常也见不了他几面。“……在哪里?”
黑发青年坐进车子里,说出了一个地址。神泽纪惠点点头,那家怀石料理也是和父母常去的,车子里略有点闷热,大哥应该也是刚刚来到。女孩掏出手机来翻,在外地用的是免费wifi,神泽纪惠已经有一整个星期没上过推特和邮件。
果然一开这两个应用就有一大堆消息提示,她一一关了提示,先开了邮件。
部份是广告;部份是神泽纪正无聊时传来的颜文字,发送时间全部都是他身处京都的日子里;部份是班级的聚会,神泽纪惠已然错过。女孩迅速地删去无关痛痒的邮件,余下来的只有一个名字──赤司征十郎。
邮件传送时间是三天之前,内容是决赛的时间地点。神泽纪惠单手拿着电话打出“确认”,然后想了一想加上了一句,“明天见”。
那端没有再回复,大概是正忙着,女孩也没有在意。
青年订的餐厅在中央区的银座七丁目。神泽纪惠等他找了地方泊好车子,然后和他一起走进餐厅所在的大厦。在飞机上面稍微睡了一觉,女孩披散着的头发有点凌乱,她对着升降机里的镜子整理一下,神泽纪裕靠在壁上,一手放在裤袋里一手解开屏幕锁,像是在看邮件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逐渐找到了和青年相处的方法,不必强作自然地搭话,或许是最好的相处之道。就像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可是气氛依然非常良好。
小屏幕上的数字跳升到十六,钢门打开,神泽纪裕率先走出去,向侍应报上名字。神泽家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女孩记得大哥回国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吃的晚饭。侍应引他们入座,别室里面只有两个座位,隔音做得很好,从鞋子来判断,显然是商务会谈,但一点声音都没传到这边来。神泽纪惠拉拉裙子蹲下来,跪坐的姿势相当标准。晚饭时段刚开始,大厅里面还没有什么人,别室那边关上的门也不多。女孩在走进来的路上左右看看,在场的客人大多都是商务客。
侍应已经在旁边跪坐着,等候他们下单。
神泽纪裕低着头拿起餐牌,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个……”
随意点了一个定餐,黑发青年相当顺口地加了一句︰“请给我一枝本丸。”
神泽纪惠静静地看着他。
“……请给我一樽朝日啤酒。”
神泽纪惠合上餐单看着他。
“……请给我一杯黑乌龙茶。”
女孩满意地重新垂头去看餐单。
女孩终于决定了自己想喝的饮料,正欲抬头,却听到外面有人走过的声音。来人的脚步声本来很轻,但因为原木地板已有一定的年岁,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神泽纪惠没有去看,直至有抹赤色在眼角余光之中闪过。
那种像火一般的发色,在哪里都很少见。
“神泽さん?”
神泽纪惠和黑发青年同时看向同一个方向。
赤司征十郎穿着整齐的西装,不看脸的话,简直和那些进行商务宴饮的人一模一样。他的后面还有一个中年人,两个人马上就认出是赤司的父亲,在告别式上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神泽纪裕马上换了个方向对着赤司父亲跪坐,以晚辈对前辈的姿态恭敬地开了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赤司先生。”
神泽纪惠从来没见过大哥这副样子,要是他是个肯做小伏低的人,就不会这么拼命想要博得同事的敬重了,可见他对对方的确是真心尊敬。女孩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以她的身份这时候不需要开口,让神泽纪裕负责说话就可以了。
赤司父亲面对神泽纪裕,对他的恭谨坦然受之,神色不怒自威,“晚上好,两位。”
神泽纪裕俯首问他,“要是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用餐如何?”
中年人看看黑发青年,再移到全程沉默的女孩身上,最后转向了赤司征十郎,“说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神泽さん和犬子是同学吧?”
点都名到了,神泽纪惠不得不开口,对面前这个中年人,她知道的着实不算多,但光是他站在自己面前便有种天然的威压感。女孩抿出一个笑,礼貌地看了一眼中年人,然后对赤司征十郎笑了一笑,“是的,我们是同班同学。”
“是吗……那就叨扰了。”赤司父亲走上台阶,在后面的红发少年跟着他上来,侍应多添了两套坐垫,神泽纪惠顺势坐到黑发青年身旁,正好面对着赤司征十郎。少年抬眸看了她一眼,和平常的他不同,此刻的赤司目光冷漠,彷佛只是跟着父亲和两个不认识的人吃饭。少年淡淡开口。
“叨扰了。”
留意到赤司的目光,神泽纪惠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将颈间的蝴蝶结解下来了,此刻最上的钮扣大开,露出了锁骨。女孩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要重新系上已经太晚了,看来她给对方父亲的第一印象不会很好。
“神泽君近来很有作为呢。”中年人为自己倒了一小杯梵,他的声音低沉,有点像寺庙里的大钟,完全听不出他的情绪,“我也听说了一些传闻。”
“赤司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这时候先附已经上了,神泽纪惠便低头默不作声地开动,原本好好的一场接风宴竟然变成了商务洽谈一般,她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如果神泽纪正在这里的话,肯定会闷得发疯吧──为免失礼女孩连自己的手机都不敢碰。“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向赤司先生学习。”
赤司征十郎看着眼前的女孩。
在耳边响起的是已经听了无数次、千篇一律的客套话,而她跪坐于自己身前,衣服虽有不整之处,可是神色的确无可挑剔。他们都是习惯了这种场合的人,往往能够保持这样难受的姿势好几小时一动不动。可是赤司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是笑着,那笑却不抵眸中深处。
神泽纪惠的笑容一如以往地漂亮,却也只是一重面具,和赤司所戴的那一副,本质上并无分别。赤司微微移眸看向自己身旁的父亲,他面对着神泽纪裕的时候,神色甚至比对赤司自己还要轻缓一点,少年知道这是父亲表示自己赞赏的方式,是人就抵不过年月流逝的危机,而神泽纪裕还有大把日子在后头,作为商场上的晚辈也好,作为故交之子也好,神泽纪裕都有着让他另眼相看的才能。
赤司征十郎安静地夹起了酢肴。
“神泽さん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吗?”终于吃到了水物,赤司父亲和神泽纪裕也聊得差不多了,便将目标转移到女孩身上,语气平平地问。女孩本来想要拿起毛巾擦嘴角的动作一顿,泛出一个礼貌的笑靥。
女孩瞄了瞄在旁边的青年,“未来会到家族企业帮忙。”
“哦……”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是赤司父亲心目中的答案,他又多看了女孩一眼,“相当高的志气呢。那么高中和大学打算在日本就读吗?”
这次女孩的态度便明显地审慎起来,似乎不愿被别人得知答案。
”高中还是在这里,但大学会和母亲一样,到外国去读。或"”是么,”赤司父亲端起小酒杯,”那祝你好运。
☆、第26章 决赛(上)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孩清清喉咙。
“怎么了?”黑发青年专注地看前面的道路,近日他终于克服了心理关口,可以自己驾车,可美国和日本的路况有太多不同,又有前车之鉴,他不得不更加小心。如非必要,他绝不会将双眼离开车前的玻璃。
神泽纪惠看着车窗之外,夜已深,东京有些地方已经彻底暗下来。她沉默了片刻,似是要反复斟酌言辞才好问出口。“赤司家──好像不太对劲。”
“嗯,赤司夫人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青年漫不经心地答,瞄到女孩怔忡的表情后才醒悟过来,“什么嘛,原来你不知道?”
神泽纪惠摇摇头,眼神有复杂至极的情感,“可能当年我还太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所以赤司家的情况就是……只有父子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