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觉得什么不好,反而觉得轻松,在宗长殊看来,人与人产生羁绊,本来就是很麻烦的事,哪怕是至亲之人。
有时也会觉得孤独,但很快又会释然,也许,是他命该如此。
久而久之,他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肢体接触更是能避免就避免,平日里,恨不得谁都别来挨他。
可是这小小的一团又是什么,像极了某种猫科幼崽,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不□□份不分地位的,就这么向他扑过来,寻求他的庇佑。
像是,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依靠……
一时间,宗长殊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小小地松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一把提溜起姚盼,姚盼吓得闭上眼睛,还以为宗长殊会直接把她摔出去,条件反射,赶紧抱紧了他的胳膊。
没想到下一刻,宗长殊把她轻轻放在地上,俯下身,给她拍去了膝盖上的灰尘。
“殿下切莫再这般……这般……”
宗长殊拧着眉毛,对着小孩儿晶亮的大眼,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神了。
宗长殊还有说话结巴的时候?
第7章 团子亲亲
“难道梨梨不能抱哥哥吗?”姚盼决定先发制人,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有点落寞的样子,好像只要宗长殊拒绝了她就要哭出声来。
极富幼态的眉眼,让宗长殊的心更加软了一点,这个模样,完全找不到丝毫前世飞扬跋扈的痕迹。罢了罢了,小孩子能理解什么尊卑贵贱呢?
何况他也并不觉得天定贵贱,出身平民就要低人一等,只不过身在俗世,被条条框框束缚着,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殿下可以……”他别开眼睛,“抱。”
姚盼得逞,眉开眼笑:“哥哥最好了!”
卯足了劲,要往他身上扑,宗长殊抖了一下,好歹是稳住了身体,没往一边躲。对这团子毫无预兆的喜爱与亲近,总感到有点无所适从。
他五根手指张开,按着她圆圆的脑袋,才没让姚盼一股脑地冲过来。
姚盼都无语了,什么德性,也太难搞了。
“师兄。”忽然,江寒练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姚盼就跟受惊的兔子一般,赶忙往宗长殊的背后躲,大叫道:“长殊哥哥!保护我。”
用小奶音发号施令,宗长殊的袖子,又被她拽到手里,揉成了一团,宗长殊都麻木了。
“哎,殿下你躲什么,臣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江寒练笑嘻嘻的弯下腰,伸出手,想戳姚盼的脸,他对小孩儿那两个酒窝特别感兴趣,也特想看到她被戳后,炸毛的反应。那只魔爪逼近的瞬间,姚盼差点尖叫起来,却被宗长殊一把拽住,拉往一边。
姚盼不由得升起感激之情,不过也只是那一瞬罢了。
“你干嘛?”
江寒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宗长殊冷声道,“你忘了先生跟我们说的?”
江寒练“切”了一声,“你这人真没意思,那么听老头儿的话,你是真要把自己活成个老学究啊?早晚闷死。”
宗长殊冷着脸不语,抓着他的力度,却是愈发强硬。
江寒练眼底一沉,盯着宗长殊的眼睛,见他全然不作退让,哼了一声,嘴角慢慢勾起:“好,我听师兄的。”
宗长殊这才松手。
江寒练甩了甩手腕子,一脸吃痛与愤恨,故意冲着姚盼呲牙:“殿下啊,你看看,你家这个长殊哥哥也太凶了,你跟他在一块,可得乖乖听话,否则他定要揍你!”
“以前我跟他一块读书的时候,可没少挨揍,喏,这里就是被他打的。”撩开刘海儿,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姚盼惊讶地眨了眨眼,对他话语中的真实度表示怀疑,这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竟然还被宗长殊锤过,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后来才知道,那些打小收到东华书院,由院长裴汲亲自教养的弟子,起初都是互相不知身份的,也就是说,学子们并不分士庶,不看出身,而是各凭本事。
倘若在东华书院取得优异的成绩,经过院长举荐,极有可能得圣上亲眼,会是将来学子们进入仕途的一大助力。
对于江寒练的话,宗长殊没作什么反应,就连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牵起姚盼就往驿馆里走。
姚盼瞧瞧他,再瞧瞧一路都在嘀嘀咕咕的江寒练,觉得这个宗长殊,实在太不像个十二三的人,因为他毫无少年心性,跟江寒练一对比啊,那真是,成熟稳重到不行。
江寒练嘀咕一路,见他俩都不搭理他,讨了个没趣,遂自己溜到房间里去了。
宗长殊松开牵着姚盼的手,与驿馆里的人交涉起来。一名娃娃脸的婢女,笑容满面地走到姚盼跟前,款款下跪。
“主子,奴婢带您去沐浴。”
她恭恭敬敬地垂首。
姚盼抬眼,宗长殊抿唇与她对视,大抵是很少出现这种柔和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有点僵硬,不太自然地冲她笑了笑。
声音却是轻的:
“去吧。”
姚盼眨了眨眼。
甜甜一笑,挥挥小胖手:
“梨梨一会来找长殊哥哥!”
“嗯。”宗长殊颌首,按按眉心,微有疲惫之色。
随着他抬手时,衣袖滑落,姚盼看见他手臂上一截绷带,微有红色渗出,似是血迹。
她一愣,宗长殊受伤了?
为什么?
姚盼有点困惑,又飞快地想到一件事——宗长殊为什么先她一步抵达了驿馆?她爹的旨意,不是让他跟江一起保护她么?
宗长殊却只身独行,难道说,定安帝对他另有交代。
姚盼现在是万分提防着她爹跟宗长殊有什么往来,主要是前世留下的阴影太深了,她爹给宗长殊放的权力实在太过,对他,简直像对亲儿子一样,无数次让姚盼怀疑,宗长殊才是真正的皇家子嗣,而她这个皇太女才是捡来的。
想到今后会面临的局面,姚盼是心急如焚,哪里有什么心思沐浴。
到了水房,姚盼还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那婢女唤了她几声,得不到回应,遂松开手,站上矮凳,弯腰试桶里的水温。
温度尚可,她堆起笑容转身,唤了一声主子,门口空荡荡的,刚刚还乖乖等在那里的姚盼,没了影。
长长的走廊,出现一枚小小三寸丁,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步履轻盈,两只眼睛圆溜溜,透着股说不出的狡黠灵动。
白皙的脸蛋泛着粉红色,头上扎着标准的花苞髻,正是片刻前消失不见的姚盼。
她左右望望,笃定地看向右侧,确定宗长殊刚刚是往这边走了。
狗狗祟祟地摸到一间卧房,趴在窗沿边看,他果然在里边,屏风映出少年人修长纤细的身形,看他动作,似乎正在脱.衣服。
脱.衣服?
姚盼这才发现旁边放着一个浴桶,冒着袅袅热气,宗长殊脱下外袍,一圈一圈解开了绷带,果然,在上臂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很深,延伸到锁骨旁,不断渗出红色的血迹,看着就极疼。
看形状,似乎是刀伤。
他怎么会受刀伤?
姚盼眯了眯眼,琢磨着要不趁他受伤,弄点皂荚在地上,让他滑倒,摔个半身不能自理。
或者点燃迷烟,让他洗着洗着溺个水?
姚盼叹了口气,也只是空想罢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定宗长殊身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也许,能从中得到什么讯息也说不定。
她走神时,宗长殊已经脱下了最后一件衣服,露出一片白得反光的皮肤,腰腹折过去的线条,紧绷优美。
姚盼被晃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啧啧感叹,难怪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就这身段,登台唱戏都行了。
许是终于感受到姚盼过于专注的视线,他猛地扭过头,跟窗台上小孩儿对上眼的刹那,宗长殊的表情都凝固了。
而姚盼不偏不倚地,冲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特别可爱的笑容。
“长殊哥哥!”
她将双手撑在窗台,垫着小小的下巴。
眼神扫过他的全身,天真无邪。
宗长殊一个激灵,唰地拉过旁边的衣物,挡住关键部位,看样子受惊不小。
姚盼面色不变,懵懂地歪了一下脑袋。
宗长殊略微镇定了一些,一侧目,提高音量喊,“来人。”
门口昏昏欲睡的仆从一个激灵,脚步声响起,走进门边,“长殊公子?”
“将殿下带下去。”
他背对遮挡的屏风,缓缓地坐进了浴桶中,沉入热水,黑发飘散在水面上。
他背对姚盼,只隐约露出个肩膀。
那仆从走过来,不知该怎么下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从窗台边扒拉走了。姚盼踢了下脚,不满道,“我要等长殊哥哥。”
姚盼死活不肯离开半步,仆从也拿她没办法,一脸的为难。上面特意告诫,驿馆里里外外都知道,这小孩儿是个顶顶金贵的人物,可绝对不能磕着碰着了。
“让她留下吧。”一道沉静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仆从松了口气,退到一边。
姚盼没人管了,索性蹲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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