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颇有些赴死的意味,周蔻精神不大好,人也倦乏,轻轻唔了一声。
水房只设了一个,周蔻洗完,高宥才进去洗的。她爬上床,被褥子一盖,很快就睡着了。
高宥精神抖擞,出来时还特地把襟前扣子多解开了两粒,亵衣的带子也松了,他很期待,甚至还有一丝紧张,但面具一戴,蜡烛一吹,谁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轻手轻脚踩上了脚踏,人侧着身对他,他想着该说些什么话宽解一番,绞尽脑汁的思忖道:“你安安心心住下来,其实你不必怕我的,外头传言对我总有些误解,我这人私下很好相与...”
他手触到她肩,叫了声蔻蔻,正要俯身,只见人早已经睡熟了。
高宥黑了脸,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没法子,只能规规矩矩躺下。
他一度怀疑人是装睡的,但将她左翻右翻,仍是没什么动静,不禁好奇这人是怎么安心睡着的。
算了,睡熟了没意思,反正来日方长,她还要在这儿过很久很久呢。
第二天早上,日头升起来,厚厚密密的帷帐间也透出了一点光亮,高宥悠悠转醒,见身旁人还在熟睡,便先起来洗漱穿衣。
等到早膳布好了,他叫她起来用膳,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高宥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手贴在她额前,已经是十分滚烫,高宥心下一惊,扬声叫人传郎中。
莺草跌跌撞撞进来,大惊失色道:“皇妃这是怎么了。”她一心以为昨夜成了事,带着点哭腔对高宥道:“皇妃身子娇弱,殿下合该有分寸呀!”
高宥无心搭理她,神色凝重,等到郎中匆匆过府搭脉,捏着胡须道:“皇妃这是着了风寒,烧糊涂了。”
秋冬交替,天儿常是忽冷忽热的,最忌风寒,好在没什么大事,几服药下去也就好了,郎中写了药方,底下人便跟着去抓药了。
莺草守在周蔻身边,抓着她的手道:“这样烫...都怨我,不该昨儿个纵着皇妃还穿薄衫的。”
萱花姐姐才走了多久,就这么接二连三的出事,都怪她,一点用也没有。
高宥望着周蔻因病格外酡红的脸,紧紧闭着的眼,恼自己太过粗心,要是昨夜早点发现,也不必拖上一晚上了。
榻上人黛眉微动,轻声喊了句什么,高宥没听清,将耳朵凑过去,“蔻蔻,你说什么?”
又是一声呢喃,这回高宥和莺草都听清楚了。
她在叫,“淮溪君....”
第33章 我不走
莺草身子僵住了, 可结果榻上的人犹不自知,又迷迷糊糊间叫了声,“淮溪君...”
她手忙脚乱掩住了周蔻的嘴, 生怕她又瞎喊出了什么不该喊的, 一壁强笑着, 同高宥解释道:“那个...皇妃在说怀西郡, 近来皇妃在一本古书旧籍读到了那个地方,说是很好, 便时常念着, 想来...想来是梦到了...”
越编越不像话,莺草实在编不下去了, 只能一直干笑打圆场。
完了完了, 皇妃和淮溪君的事情要是叫四皇子知道了,淮溪君也许相安无事, 但皇妃有没有命在可就要两说了。
高宥语气如常,淡淡道:“大爻从来没有什么怀西郡。”
但也只是一提,过后还是将心思放在她的病上, “你先出去盯着煎药, 早点拿过来。”
莺草不得不从床榻上退了下来, 一步一回望,生怕四皇子突然暴起, 把皇妃给掐死了。
莺草恋恋不舍的关上了门,高宥坐在榻边,将周蔻的手放在掌心中,十指相扣,他看着她怔怔出神。
真的那么念着淮溪君吗,都是一样的人, 为何隔着一个面具,就将她的心也隔住了。
梦中的周蔻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紧蹙,气息惴急,突然高喊一声,“淮溪君,你别走!”
高宥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背,“好,我不走,我一直在这里。”
怀中的人儿渐渐安宁下来,恢复了平静,手紧紧攥着他衣袖的一角。
周蔻做了一个梦,一个无休止的梦,梦中她一直在往前跑,前面白茫茫的光亮中显露出一个人影,正是淮溪君,只见他白衣胜雪,衣袂翩然,就那样默然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她一直跑啊跑,可看似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怎么也抓不住他,她哭呀喊呀,淮溪君却始终无动于衷,那样漠然的神情,仿佛他和她从来素不相识。
最后她摔了一跤,那光也渐渐淡了,淮溪君慢慢变得虚无缥缈,她不禁大叫,让他别走。
朦朦胧胧间,她又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淮溪君的声音真真切切在耳边响起,他说他不走。
陷入沉睡前,周蔻脑海中只盘桓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会有两个淮溪君呢.....
再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周蔻艰难睁开了双眼,外头黑沉沉的,莺草背着身在剪花枝。
她喊了声莺草,因烧了两日,嗓子跟火烧一样,又干又痛。
莺草一见她醒了,就差当场磕头拜菩萨了,喜极而涕地将她扶起来,“皇妃您可算是醒了,您整整睡了两日!”
周蔻记不清她是怎么了,只知道那天晚上洗完澡她很困,身上乏力,然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哑声道:“我是病了吗?”
莺草说是,拿引枕垫在她身后,“郎中说您是着了风寒,饿不饿,两日肚子里没食儿,奴婢给您叫些吃的来吧。”
肚子空了两天,再让她吃东西,周蔻真是没什么胃口,她想起那个梦,忙问莺草道:“这两日,淮溪君是不是来过?”
莺草纳罕看了她一眼,“没呀,这两日陪着您的要么是奴婢,要么是殿下。”说到这儿她红了脸,“您不知道,您病里可黏人了,一直拉着殿下的袖子不让人走,可殿下也得吃饭喝水呀,没法子,殿下只好将袖角割了,不信您瞧瞧自己的手。”
周蔻一低头,摊开手心,果然看见一块衣料,因被捏得很紧了,已经起了很深的褶皱。
淮溪君没来,难道是自己把四皇子当成了他?可不对呀,她虽病得迷迷糊糊,但那声音听着真真的,就是淮溪君的声音,错不了。
莺草见她出神,以为她还惦记着淮溪君,叹了口气劝人道:“依着奴婢看,殿下心里是有皇妃的,要不然也不能一直陪着,皇妃还是收收心,好好和殿下过日子吧,那个负心汉,别去想了,皇妃病了这两日,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可见有多绝情。”
高宥正说着话,莫名的突然打了个喷嚏,元易奇怪看他道:“你近来又是得罪谁了?背地里招人骂了。”
他揉了揉鼻子,道:“蔻蔻这两日着了风寒,我估摸是过了些病气,不打紧。”
“蔻蔻是谁?”话音刚落,元易想到了是谁,惊惧跳起来,“你叫人什么?”
高宥皱眉,“怎么,我叫自己的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元易啧啧道:“先前你还和我说什么来着,说这姑娘太小了,下不去手,如今连人家的小名就叫起来了,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儿,表里不一,尽喜欢年轻鲜嫩的小姑娘...”
“好了,说正事。”高宥打断了他,“恪王此次告了捷报,不日就要回京了。”
元易收敛了神色,坐下来道:“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才拔了尖,也是难为他了。”
高宥冷笑一声,“谈妥了有什么用,波罗要是能信守承诺,早些年也不必开战了,恪王狼子野心,他和波罗恐怕早就私下有了勾结。”
没人会比高宥更了解波罗,和波罗打交道,得抱着九死一生的决心,别说两国关系原本就很僵了,即便关系不差,波罗国也向来是不守规矩的,今儿个和你谈得好好的,明儿个就能直接掠杀大爻百姓,想拿根绳子将他老老实实捆住,单靠一纸协议,难。
元易敲了敲桌沿,“这话咱们清楚,但那些文武百官却愿意不清楚,恐怕满心以为和波罗不用打仗了,还能在他们身上赚一笔,都得高兴死。”
高宥松了松身子骨,“说来也寒心,原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人才,怎么进了这官场,个个贪生怕死起来,就算心里清楚也都愿意当睁眼瞎,随众吆喝着,除了那几位阁老,竟连个说实话的人也没有。”
元易苦笑一声,“阁老又如何,特立独行还不是得挨栽,谁都是有家有口,妻女儿孙满堂的,人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
所以说越是太平盛世,越是没有能说实话的忠臣,看似金玉之下,破破烂烂都是败絮,谁都愿意粉饰,讲那些臭的烂的都遮住,装聋作哑到了最后,这国就得亡。
盛极必衰,周而复始,自古皆是如此。
高宥看不惯,他和这些生在富贵窝里的人不一样,吃了多少苦楚,见过多少心酸,他曾经也是励志要做一个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人,胸腔中尚存了一番气性。
“不过短短十几日,恪王就能同波罗达成共识,波罗存了什么心思暂且不论,就是单凭这一点,当年在捣鬼的人也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元易朝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要不,在路上给了结了。”
高宥还真想过,但杀了一个恪王,就还会有另一个‘恪王’的诞生,这仇得报,但不是杀了他就能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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