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紧盯着永嘉,盯着她此刻波澜不惊的眉目,有时候,他真恨不能杀了她。
沈邵忽然起身,高大的阴影压下来,他盯着永嘉那张脸,几近咬牙切齿的骂:“你们母女的贱-命就算加起来,也赔不起朕母后…你还要替她去死,你信不信朕马上就能让你死?”
永嘉自然是信的。
“那陛下如何才肯将药赏给臣呢。”她看不懂今夜的沈邵,他若不想,大概不会教她踏进御门一步,可他若愿意,她已将她的命都给他了,他为何还不肯点头。
沈邵听见这问,怀中掀起的怒意忽没了一半,他凝视着永嘉瞧了半晌,忽擒着她的腕,将她纤细的手臂别到背后,手上用力,将她压-到怀中来,顺势向下,环住她的纤腰,她如斯弱小,他只需单臂便将她稳稳锢住。
沈邵只觉怀中涌入一抹愉悦的香软,这缕香与那些名贵的香料不同,这捧软与那些锦被帛枕亦不同。
他见她又惊又懵的模样,反倒笑起来,垂头贴近她的耳畔,在纤细的玉颈间留下一抹烫。
“你若肯伺-候朕,朕便将药给你。”
永嘉闻言懵了,双眸怔怔看着沈邵,待反应过来,拼命从他怀中挣脱开,她急急向后退了数步,怀中起伏,瞪望着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邵眼瞧着永嘉这般激烈的反应,面上皆是冷漠,反问:“这是不肯了?”
“你疯了!我是你姐姐!”永嘉不住的摇头,她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话,是沈邵说的,对她说的。
他听了,嗤笑一声:“挂个名而已,还当自己是皇室血脉呢。”
永嘉几乎是逃出内殿的,沈邵没有拦她,她跑过长廊,跑到外殿,用力推开殿门,王然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有些诧异:“殿下…您…您这是……”
永嘉气息不定,她看着拦在身前的王然,忽抬手推开他,大步跑出御门。
永嘉跑下台阶,迎面打来的是冰冷的雨,细密的雨丝像是一张网,笼罩过来,要将她溺-死似的。
王然站在殿上,见永嘉头也不回的冒雨跑出去,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他左右寻伞想着人给她送去,却一时找不到,再一抬头,暮夜雨中已不见了永嘉的身影。
永嘉迎着雨,一步步向宫外走,今日,她才彻底明白,沈邵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她不肯舍的年少情谊,皆是可笑妄念,他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冷雨将她淋透,除了衣裳,除了身子,连着心一并也冷了。
宫墙甬道,又深又长,走不到尽头似的,永嘉开始跑,又摔倒,爬起来继续跑,再摔倒,她放声大哭,被这倾盆夜雨掩盖住了所有声音,像极了会被溺死的鱼,进不能退不得,她的生路也是死路。
许久,永嘉从地上爬起来,她不再向前走,而是慢慢转身,回首望去,天地风雨,百年宫殿的最中央,无垠夜色下,灯火最明亮处,是宫中御门。
第6章 交换
永嘉回了御门。
王然站在廊下,瞧着突然而至的夜雨,心里念叨着今晚这些怪事,他正想着方才冒雨跑走的永嘉,忽然瞧见宫门外走进一道人影,迎着如注风雨,一步步走近了。
王然险些没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看着又折返回来了永嘉,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衣裳鞋子皆湿了,发髻也被雨打的散乱,一绺一绺垂下来,不停的淌水,眉眼上也皆挂着雨珠,整一张小脸都是惨白。
永嘉低头朝殿上走,她未看任何人,径自上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还是那道幽暗的房廊,永嘉回去见内殿无人,一旁的浴室亮着,似有水声,她走过去,见大门敞着,行过层层纱幔,她听见铜铸鹤嘴中的流水声愈发清晰了。
永嘉停在最后的纱帐前,隔着这层纱,她似乎可以看见后面池中的人,她缓缓抬手,拨开身前那缎纱,走出来。
沈邵早已瞧见立在薄纱后的人影,他静静的盯着,不动做也不开口,像是天罗地网编织的最后一步,所幸,他的猎物没有让他等得太久,纱幔一点一点撩开,沈邵渐渐眯眸,他望着,永嘉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们的视线,隔着遥长的水池对上,沈邵上下打量永嘉一番,眼中趣味渐浓,他笑了一声,接着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似在等她接下来的举动。
永嘉垂下眼,绕过大半个池子,停在沈邵背后,她低身跪在池边,拾起水瓢,舀了温水淋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背比记忆中的宽厚了许多,她垂眸看着那上面一道道,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疤痕,手中的温水一次又一次的浇淋下。
漫长的夜,数不清的火烛将浴室照亮的似白昼,水声潺潺,隐匿了外面的风雨。
永嘉持瓢的手忽然一顿,沈邵半转过身来看她,他的长臂从池水中伸出来,沾了水的指腹轻蹭着她的下颚,似是褒奖:“朕没想到,皇姐竟这般会伺-候人。”
永嘉闻言垂了垂眸,她欲继续舀水,手腕突然被握住,紧接着一股力道袭来,她被从岸上拽了下去。
她溺了水,又很快被托起,鼻腔的酸呛着气管,火辣的疼。
永嘉受了惊吓,待回神时,身子蓦然僵了。
沈邵察觉到永嘉的反应,他倒是极有耐心,抬手先将贴在她额前颊侧的发丝一缕缕拨开,露出整张小脸来,他唇畔带笑,轻拍了拍她的腰教她凝神,哑着嗓音问:“想通了?”
她只会盯着他,苍白的唇瓣在抖,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邵耐着性子等,最后五指穿过她的发丝,搂着她的脑袋,贴向自己:“你不说话,那朕便当你答应了。”
好似盛夏夜的莲,逢上急来的寒流,娇弱的花瓣,片片剥落,漂浮在池上,溺在仅存的温暖里,独留鲜嫩的芽。
永嘉背触到冰冷的池壁,激得她身子一抖,本能的想跑,被沈邵按回去,他双臂撑在池上,身影笼罩处,连空气都是稀薄的。
永嘉不敢去看那道灼-热的视线,阴影笼下,池水袭来,淹没之际,她听见他在笑,很肆意:“让朕猜猜…还是雏吗?”
永嘉眼睛红了,不知是哪里疼得。
雨打枯荷,风折海棠,大作风雨,月意阑珊,近黎明。
***
永嘉睁开眼是在榻上,她望着陌生的床顶有一瞬的失神,渐渐涣散的目光聚凝起来,她侧过头,见沈邵已经醒了,他支着手臂侧躺在榻上,正盯着她看,指尖缠着她的发丝。
永嘉拥紧被子坐起,贴着墙壁缩了缩身子:“给我药。”
沈邵将永嘉醒后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没有一处是教他满意的,他瞧着她冷淡至极的态度,心底的那点温存淡了。
沈邵笑了笑:“好说,伺-候朕一个月。”
他话落,果见她急了,一双略有红肿的眼瞪过来,他笑意更甚:“你若不愿,穿好衣裳走,朕不拦你。”
“无耻。”她红着眼骂他。
他听在耳里,侧目瞧她,笑意填了点冷:“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玩意?既做交换,总得值个吧?”
他话落,她埋着头没了声响,许久,露在被子外的半截香肩轻颤:“…母妃…等不了那么久了。”
沈邵听了,从榻上支坐起身子,他抬手去掀被角,拢住她的发,将她纳到怀里:“放心,朕会命人去送药。”
他耐着性子等她平息,正想重温昨夜滋味,忽听怀中人低着嗓音求他。
“我想回去看看母妃…求你了…让我回去看一眼…”
沈邵心底其实是不悦的,但低眸,瞧见怀中的人难得这般娇柔小意,便忍了忍,发回慈悲,放了她。
沈邵留在榻上,观赏永嘉梳洗穿戴,瞧见她拼命往脖子上铺香粉,只觉有趣。
等她收整好了,便一直盯着他,沈邵见了,懒了懒才下榻,他走到外殿书案旁,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匣,当着永嘉的面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颗完好的还魂丹。
沈邵‘啪’的一声将药匣合上,递给永嘉。
永嘉见了,伸手去接,却久久拿不到。
沈邵握着药匣的手渐紧,他盯着永嘉,开口要求:“明晚再进宫来。”
永嘉闻言暗咬了咬唇,她低下头,轻应了一声。
沈邵的大手一松,他再不看永嘉,也不停留,转身朝内殿走去。
永嘉手握着药,她亦不曾回头,径直朝外走,出了御门,离开皇宫。
***
永嘉乘车回行宫,一路上双手紧紧抓着药匣不放。
她独坐车内,清晨的长街寂静,耳畔只有滚滚的车轮响,昨夜的记忆漫上来,永嘉只觉得胸腔堵得透不过气来,她努力压抑着,克制着,她不敢哭,生怕会教人瞧出异样来。
马车停下,永嘉大步跑下车,正要进宫门,忽听背后有人唤她。
几十米远,是策马而来的陆翊,他奔向她,面上皆是喜气。
永嘉不解的看着,忽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匣,打开递到她面前:“殿下您看,这就是还魂丹。”
陆翊话落,迟迟不见永嘉反应,不由伸手到她眼下晃了晃:“殿下?”
永嘉猛地抬眸,她怔怔的盯着陆翊,一时僵着不动,不哭不笑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