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更加用力纠缠的手指。
“我不走,哪儿都不去,阿汝乖。”
谢汝闭上了眼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握着他两根手指,沉沉睡了过去。
天亮时分,沈长寄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垂眸看怀中人。
正好对上了女子亮晶晶的眼睛,她的精神看上去很好,只是眼底有一抹不可忽视的青色。
“怎么……”
谢汝终于开口了。
她很认真地问:“伶娘说,我不是她的女儿?”
沈长寄喉咙滚了滚,“恩。”
“那你说,我会不会也不是他的女儿?”
他,是指广宁侯。
这是她想了一夜得出的结论,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不可能再睡得着。
沈长寄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心口被巨石压住了似的。
从伶娘咽气到现在,她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她不说话时,他盼着她能开口,可她真的开口了,他又难受得要命。
谢汝神情平静,自顾自说道:“若我不是他的女儿,那么他待我不好,便没什么说不通的了。”
“不是亲生女儿,所以从小就不闻不问。不来看我,是因为心中没有牵挂。”
因为不是亲生,所以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将她送到外面去。因为不是亲生,所以不叫她去读书,不叫她见人。因为不是亲生,所以谢窈再怎么欺负她,谢璋再怎么冷嘲热讽,他们再怎么不待见她,广宁侯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为人父母自然是要向着自己的儿女,她与他们不同,因而是不同的待遇,不同的命运。
“是这样吗?”她问他。
沈长寄一下将她拥进怀里,按着她后背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
“你这是在叫我心疼。”他声音微微颤抖。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女孩,曾经被人轻视,被人冷落,被人扔出了家门,丢到了寺庙里,那么多年啊……
沈长寄收紧了怀抱。
幸好她心性坚定,又格外坚强,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长成了这般聪慧又通透的模样。
谢汝蹭了蹭他的胸口,“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以后,好像没觉得有多难接受,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她不是被嫌弃,而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深刻的羁绊与牵连。
“夫君,你陪我再去一趟谢家吧。”
“作甚?”
“我想去问清楚,我的父亲母亲到底是谁。”
伶娘会将她送到谢府,那么就说明她的父母和谢家是有关联的,广宁侯一定知道她的身世。
“好。”
沈长寄撑起身子,在她颈后落下一吻。
谢汝躲了一下,“你亲哪里啊……痒……”
沈长寄没有起身,唇在她颈后反复亲吻。
那里有一块红色的伤疤,颜色已经很浅,只是稍微比旁边完好的肌肤深上一些,看上去年头久远。
“胎记?”
谢汝否认,“好像不是,听说是娘……是伶娘发疯时弄的。”
她不确定广宁侯和王氏在她的事情上撒了多少谎,这块疤……或许不是伶娘弄的也说不定。
“夫君,你说我会不会因为这个疤,或者是什么信物,被我的亲生父母找到?”
沈长寄抬起身,又吻上了她的唇,直叫人没有去思考别的事的能力才作罢。
“夫人已嫁了我,那些事都交由我来操心。”
谢汝与他以额相抵,手圈着他的脖子,“好啊。”
……
伶娘的后事被莲月和平筝料理得井井有条,谢汝给伶娘上了香,便和沈长寄一起去了广宁侯府。
那日抢亲之事后,谢汝和谢家已经算是彻底划清了界限。谢家的人都以为谢汝不会再回来,毕竟回门之日已过,谢汝没有回来。
可今日门房将沈长寄的拜帖送上来时,广宁侯怔住了。
王氏语气恶劣,“首辅大人尊贵,我们小小侯府招待不起,叫他们回吧。”
广宁侯却叫住了小厮。
“请他们进来吧。”
第57章 “别带她进宫。”……
首辅与其夫人二人一来便被请进了广宁侯的书房, 王氏直言身子不适,不便招待贵客,当场冷了脸, 回了房间。
书房内,广宁侯坐在书案后, 沈长寄与谢汝列坐在下首位, 谁也没有先开口。
上好的碧螺春色泽银绿, 翠碧诱人,这是不久前成宣帝赏赐广宁侯府的, 第一个有幸品尝的客人便是他们。
谢汝看着白瓷茶盏里的茶叶, 心中有无限感慨。
仔细想想,谢家待她算是很好了,这样的好东西每年都会按照庶女该有的份例, 一样都不少地分给她,吃穿用度上, 谢家从未苛待过,这才叫她即便人远在慈明寺那样偏僻的地方,也能不愁生计地长大。
生恩没有, 却有养恩, 而这恩与强迫她嫁人这件事可以抵掉, 她能还算平静地坐在这里,与广宁侯面对面,可沈长寄……他似乎不太能心平气和地交流。
谢汝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他今日特意穿了颜色很深的衣袍, 眉目冷淡,眼皮微微下垂,眸子半眯, 唇紧紧抿着,冷着一张脸,正漫不经心地摸着佩剑的花纹,整个人的气势凌厉,气场低沉,看上去愈发不好招惹。
她知道,沈长寄这是在给她撑场面,更是来找谢家算账的。
最先说话的是广宁侯。
“二位今日来……是为何事?”
他也知道,以沈谢两家的关系来看,今日沈长寄上门必定是来者不善。
沈长寄冷淡道:“来问些我夫人的旧事。”
广宁侯慢慢皱起眉,“什么事。”
沈长寄看了一眼谢汝,周身的冷意散了不少,他不再说话,只等她自己亲口问。
谢汝微微一笑,示意他莫要担心。
她饮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伶娘死了。”
广宁侯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谢汝,片刻后,放松了背脊。
“哦,死了……”
他语气平淡,全然听不出和那个叫伶娘的女子有任何私情的样子。
“侯爷知道伶娘死前说了什么吗?”
广宁侯一听她口呼“侯爷”,而不是父亲,心里咯噔一声,他总觉得谢汝身上发生了些改变。
“说什么?”
谢汝吹了吹茶,又抿了一口。
自伶娘死后,她沉默了一日,一直在思考。
悲伤过后,她在心中将所有的事,前世的,今生的,都串了一遍。每一件事,桩桩件件,细到日常琐事。
细细思量她才发觉,前世的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牵绊是薄如一张纸,今生她有意改变,才有一种不枉活在人间的真实感。
两世的童年她都一人生活,而环绕在她身边的人,屈指可数,谢家似乎在有意识地切断她和别人的关联,从前不曾深想,而今她用了一天一夜的静思,终于看透了。
“她说什么了?”
广宁侯按捺不住再次问道。
谢汝淡淡道:“她说她不是我的亲娘。”
她撩了眼皮,睨着广宁侯,“是我的亲娘将我托付给她,带着我来侯府投奔您的。”
广宁侯脸色瞬间煞白。
“胡言乱语!”
“侯爷的意思是,伶娘临死前,还要对我说谎?”谢汝早料到他会否认,淡淡道,“她此举意义何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否认自己是我娘,能有什么意图?”
广宁侯用力抿紧唇,“你就是我的女儿。”
谢汝疑惑地看他,“我只说伶娘说自己不是我的亲娘,可未曾提过您不是我的亲爹啊,您这是不打自招?”
广宁侯被噎得说不出话。
一直沉默的沈长寄将佩剑放在桌子上,拿起了茶杯在手中抚摸,“侯爷最好将当年之事如实说来。”
广宁侯看着那把剑,想起大婚之日沈长寄的做派,脸色难看,“怎么,首辅大人还想再调兵围了我这侯府吗?”
沈长寄轻笑了声,“不敢。”
任由他们二人如何威逼,广宁侯就是死咬住谢汝是她亲生,伶娘是在胡言乱语。
谢汝的心中隐隐生出烦躁,她不再耐心与广宁侯扯皮。
“侯爷究竟是在遮掩些什么?我娘究竟是谁,她现在在哪,为何要将我一人留在这里?我的生父到底是谁?!”
广宁侯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怔愣。
谢汝长大以后,他很少这么仔细地看过她。
谢汝的眉目与五官明明没什么像她的地方,可为什么看着这双带着恼意的眼睛,竟叫人眼前浮现出另一人的模样。
她曾经应该也是这样恼怒地看着那些人的吧,她当年定是过得很难,才会叫人把那么小的婴儿不远千里送到他这里。为什么送到他这里呢,他想了十七年,也没想明白。
广宁侯的眼中浮现出伤感,叫谢汝敏锐地捕捉到。
谢汝期待地问道:“我娘……她是谁?她在哪?”
“她……”
“她……我不知道。”广宁侯像是突然被回忆压垮了精神,他佝偻了身子,狼狈地跌坐在座椅上,手揉了揉太阳穴。
沈长寄放下茶盅,淡淡道:“侯爷有何难言之隐,可尽说于本官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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