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不做声,将头深深埋进他颈窝。
“他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给你开的方子不管用,”谢汝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那是徒劳,对吗?”
她放缓了呼吸,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嗓音,却仍旧有支离破碎的哽咽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沈长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不算徒劳,七月初七,八月初七,那两次我并不痛苦。”
“国师说那是因为我在的缘故,是吗?”
“嗯,你在便不痛。”
“那……那我睡下后,你还照常出去办理公务,你……”
沈长寄淡淡道:“若无你陪伴,便与这二十年来的每个初七并无不同。”
一滴泪直直砸进男子的肌肤上。
他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
他这样说并不是为了叫她心疼的,只是这件事她迟早都要知晓,她这般聪慧,就算他百般遮掩也是掩饰不了的,不如坦然地将实话说与她听。
“别哭,眼睛肿了怎么见人?”
谢汝已经无暇顾及他又说了什么煞风景的话,她满脑子都是贺离之说的那句:“真正管用的不是药,而是姑娘你。”
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手慢慢抚上他的脸颊,语气温柔,带了些颤抖,但却仍然坚定:
“我既这般管用,千万别放过我啊。”
毕竟她可是独一份的药。
沈长寄沉默半晌,倏得笑了。
“你以为我死了,会放过你吗?”
黑夜本可以将他眼底的疯狂极好地掩藏,可她偏偏要来炼狱里捞他,藏不住,便不藏了,都给她看。
看过了,来了,就别走了,永远也别想离开。
“与你说过的,同生同死,可不是在玩笑。”
那一夜他又没能走成,他们紧紧相拥,睡得香甜。
待到天明时分,玖儿来叫她起床时,枕边已经没了人。
她伸手摸了摸被褥,还是温的。
心下稍稍安定,问过了时间才知已经到了辰时。成宣帝和几位皇子已然出发了,沈长寄自然也随着离开,他将平瑢留在了营地,吩咐过若是有事可找平瑢帮忙。
梳洗过后,匆匆填饱了肚子,正好柳愫灵来寻她,二人结伴往猎场而去。
“我们也就是去凑个热闹,我叫姨母占了好位置,保证你能将你家大人看得清清楚楚。”
谢汝昨夜睡得不错,今天精神很好,此时莞尔一笑,双眸灿然生辉,摄人心魂。
直到二人到了猎场,与明妃娘娘打了招呼,落了座,柳愫灵才堪堪回神,她痴痴望着谢汝的侧脸,低声自喃,叫人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上午这一场的围猎是一场比赛,是几位皇子之间的较量。既是皇子间的比拼,各世家公子们自然各有各有的偏向。
谢璋一派的侯府或是伯爵家的公子们向着沈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而以寒门出身为代表的一派公子们偏帮着五皇子等人,还有一派是武将之后,他们不偏不倚,互相争来抢去,谁也不掺和。
诸如谢思究与沈长寄这般的,虽与人年纪相仿,也算同龄人,但他们统领玄麟卫已久,骑射功夫自然无可挑剔,向着哪一边都不合适,都算欺负人。况且沈长寄无意争锋,只尽职尽责地在几位皇子周围守护着,以免在这过程中有“误伤”的情况发生。
“哎!快看!你家大人在看你呢。”
谢汝红着脸去捂她的嘴,“你这般激动做什么?他看便看了,这般大惊小怪的。”
柳愫灵拉长了声音,“噢……我大惊小怪?也是呢,私底下早就看够了。”
谢汝:“……”
“沈大人都快成望妻石了,那脖子总是扭啊扭的,该不会是昨夜落枕了吧?”说罢捂着嘴缩到一边,生怕谢汝给她来个血溅当场。
谢汝怔愣着。
“昨夜……落枕……”
脸又烧了起来。
她仿佛回忆起,清晨时,半梦半醒间,好像看到他起身时的场景,他半靠在床边,背对着她,似乎坐了好一会。
当时他好像在揉着肩颈。
不会真的被她枕麻了吧?
谢汝心虚地朝外张望,试图确认他的状况。
猎场内,沈长寄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她的视线,唇角微微上挑,只一瞬,人群中一位年轻的公子恰好回头,对上了首辅大人的温柔笑脸。
那位公子:“!!”
吓得险些从马上掉下去。
一个眨眼的功夫,首辅大人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和漠然。
“……”
那人松了口气,就说是眼花了,眼花了,约莫是没睡好的缘故……
他骑着马与沈长寄擦肩而过,并没注意,沈长寄微眯了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
“大人?你盯着我表弟看作甚?”
“你表弟……魏……”
“魏承霖。”谢思究胆战心惊地说道。
难怪看着有些眼熟,沈长寄点了点头,他又朝谢汝的方向看了两眼,见她还眼巴巴地瞧他,心里的焦躁烧散。
心底想要与魏承霖较量一番的想法一闪而过,罢了。
他扣着缰绳,驱马前行,背影孤傲冷淡。
……
午时将近,上半场即将散去,谢汝被晒得有些头晕,与柳愫灵打了声招呼,带着玖儿先回了营地。
才一踏进大门,眼前窜过一团雪白,后头跟着几个不知是哪家的小厮在追赶。
谢汝心里一揪,忙追了上去。
“这小畜生,我非得把它抓住了不可!”众人团簇着一个锦衣公子,那人穿着一身紫色缎面圆领袍,张扬得不可一世。
“你们都是一群饭桶吗?给我围住了!抓活的!”
谢汝定睛一看,他们正在围捕的就是沈长寄送给她的那只小白兔!
它白色的毛发上沾了不少的泥土,此时被众人围在中心,哆哆嗦嗦,不知所措。
有一小厮抬手蹭了下鼻子,眼底划过一丝凶狠,慢慢逼近,伸手就要捞。
小兔子突然一跃,跳过众多伸过来的手臂,跳过那人的胳膊,又从人□□钻过,左左右右灵活地闪过,眼见就要跑远。
谢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听那公子一声怒喝:“都是废物!”
他左右望望,从一随从手中夺过弓箭,将弓拉满,咻的一声,箭离弦。
远处蹦蹦跳跳逃窜的那一团雪白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再没一点动静。
谢汝只觉得一阵血气涌上了头,随后耳边听到的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
“姑娘……”玖儿扶住站也站不稳的谢汝,语气焦急。
“死了吗?”
“回公子,死了。”
哐当一声,弓箭被人掷在地上。
“哼,真是晦气,大师都说了我今日不宜杀戮,这下可是糟糕了。”
“公子,要小的说,那大师就是在胡说八道,哪有秋猎不见血的,他就是在讹您银子,您这般绝妙的箭法,下午可得去猎场露两手,给大家伙开开眼啊。”
“你个油嘴滑舌的,惯会说话。”那公子开怀大笑,在小厮脸上摸了一把,暧昧道,“如你的愿,等我猎个大的,都赏给你们。”
“公子,这只兔子怎么办?”
谢汝听到“兔子”,眼神慢慢有了焦点,视线终于从那团已满是鲜血的小兔子上挪开,看向说话人。
只见那人皱了皱眉,“要不是谢窈说喜欢它,我何苦费这半天劲,眼下还死了。”
“死了也不怪您啊,这兔崽子太能跑了。”
“是啊公子,活捉太难,是那姑娘太难伺候。”
“罢了,她也就是有些姿色,本公子才愿意逗着她玩玩,把这拿走,烤着吃了吧。”
“哎姑娘……”
谢汝抬手一挥,挣脱了玖儿的搀扶,失魂落魄地朝那只兔子走去。
它被人揪着耳朵,拎在手里,已然没了气息。它那身漂亮得不染一丝秽物的白色毛发上,大片的血污格外扎眼,柔顺的毛已被血凝成一绺一绺的,看不清它本来的漂亮模样了。
“这位姑娘?你是何人?”
楚隋安目光灼热,死死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美人。
谢汝颤抖着手,就要去接小厮手中的兔子。
楚隋安眼神示意小厮松手,谢汝将兔子捧在掌心。
她浑身都微微颤抖,“这是我的兔子。”
“什么?”楚隋安没听清,半弯了腰,靠得近了些。
他身上混了好几种女子的脂粉香气,闻着叫人作呕。
谢汝红着眼睛抬头,冷声道:“真是我的兔子。”
“你的兔子?这位姑娘,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可是满营地乱跑的,你的兔子为何不关在你的帐子里啊?”
谢汝蓦地回头,玖儿连连摆手,“咱们走的时候那笼子锁的好好的,万不可能是它自己跑出来的啊。”
楚隋安最见不得美人落泪,更何况还是这般绝美好看的姑娘,眼泪悬而未落,勾的人心痒,他色心又起,手就要去揽她。
“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我再赔你一只可好?不过是个畜生,我帐中有许多珍奇的宝贝,姑娘随我来挑一挑如何?”
谢汝一个错身,躲开了他的碰触,“你刚说这兔子是谁叫你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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