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日子好过了,他不再受人摆布,不用再看人脸色,他站在权力的巅峰,俯视如蝼蚁般的众人。只有手握至高的权柄,他才有种活着的真实感。
如今,他终于无需再与这可笑的血脉至亲虚与委蛇。
“国舅只怕不知,本官身为一文官,这一身武艺是如何练得的。若你自小便将兄长们的殴打当作家常便饭,你也会如我一般,为了自保而刻苦习武。”
“十四岁那年冬日,某夜被噩梦惊醒,正好发现毒蛇毒蝎爬满了床。”沈长寄语调平缓地说道,“若再晚醒半刻,也不会有我今日了。”
“你那些儿子们,只怕后悔死了,未将我早点杀死。”
他平步青云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沈家”断绝往来。
“国舅,你沈家的倚仗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而不是我一个自小便被唾弃的庶子。”
谢汝方才与沈长寄起争执时,她未哭,后被人撞见,她也未哭。此刻她听着沈长寄一字一句十分平静地讲述过往时,她的心里像是被利刃捅了个对穿,刀刃在心脏上翻搅,痛得死去活来。
可这不对啊。
她早便知晓他的身世,前世他说过,他与她一样,亦是庶出,皆在家中不受重视。他的生母是良妾,是落魄的耕读世家女,他从小虽不受重视,但从未被如此虐待过啊,更没有什么毒蛇毒蝎的事情。
对了,他的母亲直至她离开慈明寺回京时,应当还是活着的,怎么到了这一世,他的母亲这么早便过世了,早在十年前,还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前世沈长寄亲口说的,生父嫡母以及那些嫡出的兄长,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不愿与他共处一室,他们许久都见不到一面,属于甚少往来,虽冷淡但也客气的存在啊,怎么这一世他这样苦呢?
前世他一身白衣,清隽温和,性子不温不火,温文尔雅,温柔和煦,想必与她饱读诗书的生母的教导有关,那一生还算顺遂平和。
今生他素爱着深色衣裳,不爱笑了,再遇时她便发现,他好似断绝了一切喜怒哀乐,整个人带着棱角与锋芒,心思深沉不可测,人不再温和,强势又冰冷。
原来是自小的遭遇就发生了改变,致使他整个人的性情大改,叫她险些认不出来了。可沈长寄终归还是沈长寄,依旧会叫她心动,叫她喜欢,想要靠近。
谢汝心疼得要死了,她捂着嘴,不叫哽咽溢出喉咙。
窗外的男人收回一直望着星空的视线,侧过头,落在窗上。那上头映着女子的影子,她的身形微微颤抖。
沈长寄微微蹙眉,有些担忧。
“我、我……那你后来也杀了你大哥……”沈国舅的眼神左右躲闪。
沈长寄淡淡道:“那是因为他奸杀了良家女,八人,便是皇子我也杀得。”
如此处理他犹觉得太轻,只是沈贵妃求情,陛下宽恕,他无法,只得叫那畜生一命抵八命。
“国舅,这是本官最后一次容忍你,我这府邸国舅还是莫要再来了,否则便叫你夫人做好守寡的准备吧,本官不介意背上弑父的罪名。”
沈国舅被玄麟卫架了出去,扔出了府门。平瑢因护卫不当,领了十棍的刑罚,罚了三月的俸禄。
平瑢对此毫无怨言,离开前,低声说了两句话:
“大人,您叫属下去查西戎,属下发现他们的人在盯着咱们。”
“那个玹先生,也在查您。”
“……”
沈长寄长身玉立在薄如蝉翼的月光下,背影愈发孤寂、清冷。
再回到书房中,看到谢汝捂着心口,脸色难看,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怎得了?是脚痛?哪里伤着了?”他急切地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伤处。
谢汝挣开他的手,跪在榻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那是为何?是……是还在生我的气?”
有眼泪流到沈长寄的脖子里,烫得他心烦意乱,又手足无措。
“不是,都不是。”她摇头,轻声说,“心疼你,这样凄苦的过去。”
那不是人能过的日子,就是不知道他的心疾是否是他不记事时,那些“家人”对他做了什么伤害之事。
沈长寄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拍着她后背,“原是如此,吓着我了,不碍的,皆是过往,我早已不放心上。”
坦然讲,他回忆起年幼时的遭遇,心如止水,仿佛在旁观他人的过去那般平静。
他心智坚韧,不易动摇,这是从小便养成的性子。曾经他直面了生母过世,除了最初的震惊与悲痛,很快他便振作起来,他总觉得仍有重要的事未完成,他不可以一蹶不振。
被沈府的人百般折磨时,他亦鲜有怨怼与愤恨之情,倒是将那些磨难当作历练,他在逆境中迅速成长,终于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他喜欢剑,锋利可叫人流血,叫人畏惧,无弱点,那是他所期待的样子。
可如今,他也有了软肋。
玹先生在查他……平瑢这句话毫无预兆又在耳边响起。
沈长寄眸色渐暗,心底有了决定。
好不容易将人哄得冷静了下来,沈长寄将人从怀里拉开,手掌托着她的脸颊,粗砺的手指划过少女眼下细嫩的皮肤,将残余的泪水尽数抹掉。
“你回去吧。”他说。
谢汝眼眶红红,怔在原处,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同意了?”
“嗯,回去吧。”沈长寄重复道。
这里已然不安全,该早些放她走。
沈长寄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许久,低声道:“今夜便走吧。”
“今……夜吗?”谢汝怔忡久久。
怎得这般突然,她说要走,可也未曾说过立刻便走。她还未做好准备,本以为说服他还要费些功夫,却不知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他同意了,让步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吗,该高兴才是啊,为何她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很失落呢。
沈长寄微微俯身,将眷恋和不舍全融在一吻里。
撬开齿关,悱恻又凄愁地交缠着。
他吻得很深,不顾一切一般,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般热切。谢汝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块棉絮,阻滞了她的呼吸。
吻毕,他半阖着眼,额头与她相抵。
气息微乱,声音也有些沙,“这里已被人盯上,我无法将你置于危险下,谢府相对安全,你暂且回去。”
他不愿瞒她,于是交了底。
“可还棘手?”
“不知,但那人有些本事,我不敢松懈警惕。”他情不自禁地亲了下她眼尾,“若非出了变故,叫我妥协是绝无可能的。”
谢汝的睫毛颤了颤,“我也没有很开心。”
胜了这一局,并没有很高兴。
沈长寄哪能听不懂她的抱怨,低笑了声,心情骤然便好许多,又拉着人亲昵了好一会。
已过戌时,天色已晚,沈长寄将人抱回了卧房中,又叫了平筝进来,替她收拾行李。
东西不多,除了那三箱书,她没什么东西。
“大人,那个……”谢汝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男人的手,“书我不拿走了,暂存在这里,可好?”
沈长寄的喉结微微滚动,“你不看了?”
“看呀,就是,你说了会去看我的……我,我若是想要哪一本,便叫人给你送信,等你得空了给我送来便是……”
谢汝松开他的手,将身子扭到另一侧,背对着他。
男人沉默片刻,抬手一摆,平筝识趣地又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他从背后将人搂住,“依你,都依你。”
二人做了最后的缠绵与告别,沈长寄被赶回了书房。
谢汝不愿他送她走,她不喜欢离别的场景,只想悄悄走,只当这是短暂地出门一趟,总会再回来的。
屋子空了下来,谢汝的心也随着那人的离开也变得空荡荡的。
马车悄悄停在沈府的一侧偏僻的角门,只等她动身。
她没什么可收拾的,在这住了一个月,沈长寄给她添置了许多东西,她都不想带走,她总还是要回来的。
谢汝坐在桌前发呆,她看着沈长寄为她准备好的木杖,怎么都迈不出离开的这一步。
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等她调整好情绪,一瘸一拐走出房门时,倚靠着柱子的平筝顿时站直了身体。
“姑娘。”
“嗯,什么时辰了。”
平筝过来搀她,“已过子时了。”
谢汝点点头。
过了子时……
他叫她今夜离开,却不曾想她一耽搁便到了“明日”了。
子时……
不对!
谢汝猛地驻足,“日子呢?初几了?!”
平筝“啊”了声,有些懊恼,她也险些忘了,怪道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姑娘“今夜”走,她该早些催促的,这下坏了。
“说话!”
“初、初七……”
谢汝将平筝推开,拄着木杖,掉头便往书房而去。
初七,每月发作心疾之日,怪不得一直催她快些离开。
谢汝暗暗咬牙,他此刻定难受极了。
这个沈大人,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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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西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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