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沈长寄背对着门的方向,正听着平瑢说话:
“大人,昨日属下从半子巷西边的柳树下挖出了不少东西,冯公子案基本可以锁定凶手。”
沈长寄接过证物看了看。
这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赈灾款一部分拨到鹤州,被鹤州刺史贪了,沈长寄已然处理过。还有一部分自然分到了修缮河堤的工部手里,此事是工部侍郎罗期兴管,他私吞了大半。
罗期兴此人一向爱贪,工部常能捞些油水,沈长寄都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看到,只因罗期兴是个人才,能办事。水至清则无鱼,这官场上没几人是完全干净的,沈长寄一向只看重办事能力,对一些小心机小毛病他可以原谅,但这次不同。
灾情严重,百姓怨声载道,且闹出了人命,他不能坐视不管,罗期兴此次过于胆大,竟把刀伸向了敬义侯府。
敬义侯府可不是有名无实的花架子。
沈长寄只说了一句,“工部水太深。”
平瑢一凛,这是要斩草除根的意思了,“是。”他接了令,站直身体准备离开,余光瞥到倚在门边的谢汝,微愣,“谢姑娘。”
沈长寄蓦地转身,却是没有过去,只看着她。
谢汝心脏一颤,随后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看来案子进展得很顺利,他们查到了杀害冯明涛的真凶,只待拿人结案了,她不再有理由留在这里,她该回到她应去的地方。
她该离开了啊,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谢汝就抑制不住地失落。
此刻她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不舍的,她不想与他分开。
即便眼前的人与以前相去甚远,可她仍旧想与他在一起。
谢汝扶着门框的手缓缓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沈长寄回过身,又低声对平瑢吩咐了几句,随后揽着谢汝又入了书房。
他对她做亲昵的举动并不避讳着属下,她脸上又爬上一丝羞窘,快步跑进了屋,躲开了他的臂弯。
沈长寄并不在意,径自走到书案前,开始处理这些日子堆积的公务。
“……大人,您留我在此处是有何事吗?”谢汝看着那小山包一样的折子就头疼。
“等着。”
谢汝:“……”
没过一会,平筝和几名小厮抬着那几箱子医书进了书房。
沈长寄拉过屋子角落一扇闲置的屏风来,摆在屋子中间,将书案与屋里休息的软榻隔开,这样就算有人进来议事,也看不到屏风后头在榻上休息的人。
他指了指榻上的小桌,“你往后便在这里看书。”
谢汝:“……?”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谢汝怔怔地,“不是……大人……这不合适……”
沈长寄眼觑她,颇有威压的一眼扫过来,“有何不可?”
“孤……男寡女。”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汝抿了抿唇,不信。
沈长寄大概也从她微妙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质疑,不自在地偏过头,“从前情难自已,望姑娘见谅。”
从前忍不住,那往后便忍得了了?这是何意?
谢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沈长寄斟酌了下语气,认真道:“在你答应我之前,我不碰你,可好?”
“大人……我听见了,你们的案子很顺利,不出意外,我很快便要回去了吧……”谢汝脸颊微红,“你如此这般,有何意义,都是要分开的……”
“你想走?”男人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危险,“我不准。”
谢汝错愕抬头,失落的情绪散了不少。
“此案牵连甚广,冯明涛之死虽有了头绪,但绝不简单,还没完,你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他一本正经道。
原来如此。
他所言有理有据,他如此说,她便信。只是他有正当的理由将她留下,她又有些不满足。
别别扭扭,患得患失,想要的比她能要的多很多,谢汝忽然恼上了这般矫情又贪婪的自己。
她亦不能免俗陷入了贪瞋痴欲里,做不到坦诚,却又期待对方给予更多她想要的。
谢汝羞愧地垂下眼,轻声道:“那……便再叨扰大人些日子。”
“非是叨扰,”男人微侧过头,不看她,“谢汝,我的心意皆已剖明在你面前,你陪着我,我……求之不得,也欢喜得不行。”
他低下声音,坦言道:“我从未有如此欢喜的时刻,与你在一起时心口似是被填满了,不再是空荡荡的。”
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坦白,他比她要强上许多,一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会不遗余力地争取。
谢汝红着脸抬头,男子侧脸的轮廓略显冷硬,可她猜测,那双眉目里必定满是认真。
此念头一旦冲进大脑,身体变不由她控制。她走到沈长寄的面前,抬头凝望。
果然啊,他眼底满是坚定,比前世尤甚。
这样的沈长寄令她难以自控地心动,一颗心止不住地为他疯狂跳动。
她胸口不停地起伏,一时冲动,掷地有声道:“那我们便在一起!”
她勇敢的时候不多,自小便被教导要平庸,不论是何事,她但凡表现出一点儿出色,谢父都会对她加倍管教,别人的优秀是乐事,而她却是罪过,她只能唯唯诺诺地活着。
两世加在一起,只勇敢过两次,一次是前世与他私定终生,一次便是此刻。
前一世她死了,这一次或许可以吧,谢汝看着男人坚定的眼神如此想着,小心一些,再试一次。
男子的目光落了回来,眼神逐渐幽深,逐渐带了温度,变得热烈。
他这一次并未冒然做亲昵的举动,而是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他手捧着少女纤弱白皙的手,慢慢覆在自己胸口上。
谢汝感受着手下明显的跳动,那频率竟是比她还要快上一些。她动容得眼眶微热,一股暖流涌入心底。
男人眼里闪着明亮的星光,格外珍而视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那我们便偷偷的,可好?”
“嗯,偷偷的,”谢汝面若红霞,赧然唤他,“大……人。”
气氛正好,二人正深情凝望着对方,房门突然被敲响。
谢汝红着脸把手从男人掌心抽走,身子一转,跑到了屏风后头躲了起来。
沈长寄面色不悦,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缓吐了气息,去开了门。
第18章 “书房……还是大人您会……
开了门,是谢思究。
沈长寄冷着脸要关门,谢思究也是习武之人,眼疾手快一个格挡,随后挤进了门,似笑非笑,“大人这屋里有何见不得人的?”
“何事。”
公事公办的语气。
谢思究看他一副“说完快滚蛋”的表情,来了兴趣,眯着眼打量了一圈,视线凝在屏风那道倩丽的影子上。
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险些叫出来,联想起前日所见,心中了然,这定是那位穿着男装的姑娘。
谢思究知晓顾念人家姑娘面皮薄,于是艰难地压低了声,“沈大人!你这是金屋藏娇?”
“与你何干。”沈长寄已然十分不耐烦。
“……”
成,说正事。
谢思究正了神色,也不在意那屏风后头之人是何身份,既然会被沈长寄带到办公的书房来,那么想必他们之间已无秘密,主人尚且不在意,他更不忌惮在外人面前提起公务。
“这几日郦京不太平,暗卫人手不够,想请大人拨调些人手借与我。”
沈长寄肃穆了神色,“何事如此紧张?”
“距离圣上寿宴还有月余,城中的安防我已加强,原本万无一失,但就前几日,京中突然凭空冒出来不少外邦打扮的大盗,这些人绝不是这些时日才混进来的,他们潜伏在京中时日良久,动机不明。”
郦京城商贸发达,成宣帝向来不禁贸易,欢迎西戎北狄南楚的商队来京。但因寿辰乃是大事,因此近两月谢思究已经关闭了商队入京的专用城门,各个城门都把控极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好几桩抢劫大案,专盯高门大户有钱的商贾下手,抢劫完银两便又悄无声息地失踪。
谢思究率玄麟卫,又找了禁军的人,查了半月都无头绪,他又不能将城中所有外邦人都抓起来。
这些事都记在奏折里,早就递到了沈长寄这里,可首辅大人自打休假起便无心朝务,谢思究实在技穷,无法才做出拦轿这般胆大的壮举。
沈长寄沉默了半晌,想起六月初七子夜时混进沈府意欲要他性命的杀手。
他那时心疾发作,锥心之痛叫他短暂地丧失了理智,下手没留情,人都杀光了后尸体也很快处理了,半点痕迹未留下,证据算是湮没了。
那时未细想,现在思来,看武功路子倒不像是中原人。
他原本以为那些人该是罗期兴的人,现在看来,去暗杀冯明涛的是罗期兴派的人,那么来找他的……
郦京城中藏着惊天秘密,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祥和。
沈长寄从一众卷宗中抽出谢思究写的那份,迅速看完,思忖片刻。
“拿去,”他将明卫的调令递给谢思究,“随你调度。”
谢思究坦然接过,继续说道:“据盯梢的暗卫兄弟说,看着像西戎人,他们只为财,不伤人,倒让我想起来赈灾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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