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几天仓族未曾来犯,平静得有些诡异,恐怕是认为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在集结大队人马准备强攻下乌狼城。
还好朝堂中派了援军过来。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大军收下了城中散兵,卫岐辛瞥见那些面带疲色的乌狼本地兵,发觉他们的眼神和援兵并不相同,多了几分弥漫的杀气。
“他们都有亲人被仓族杂碎们给杀了。”王肖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叹了口气:“上午我才和其中一个聊了几句,他那口乌狼话着实难懂,不过我听懂了一些。”
王肖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三个。”
卫岐辛怔怔看着他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他的神情。
王肖僵着脸,咬着牙根:“他家三个妹子,都被劫走奸杀了。”
“卫二,你我是来军里混口饭吃的,许虎那种人是到处骗军饷的,但这些乌狼兵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真真正正不怕死,要杀人的。”
卫岐辛轻声说道:“王大哥,来了这里一看,我也是想上阵报忠的。”
这座城已经被摧残得不像话了。值钱的东西通通被抢走,妇女老少皆不剩下多少,守城的也是缺衣短食,累得快要拿不住弓了,箭矢都要冒险去捡回来继续用,成百上千的伤兵躺在城中搭的棚子里哀嚎。
“谁不想杀那些个狗日的仓族人?”王肖啐了一口:“只是戚大将军这个人沉稳方正,行事素来规矩,就算底下的兄弟们恨得牙痒痒,也不能擅自妄动。”
他说得的确没错。
两日后的清晨,乌狼城外大军集结,意欲攻城,戚将军率了前军击鼓迎战,直直打到下午才收兵稍作歇息。
卫岐辛所在的小队只管运送物资,不曾上战场,他按捺住性子,借运送的路程,站在城墙上谨慎地观察着下方局势。
戚将军是典型的汉将,熟读兵法,善待士兵,谋略有余,狡猾不足。
远处仓族的大营像是漠上的一点白雪,卫岐辛遥遥望了一眼,收回目光。
寒风刺骨,阴冬已至乌狼,整日见不着阳光。
待仓族也收兵撤离后,城门悄悄开了一道小缝,是戚将军派的后军数十人,去给汉军收尸。
细沙掩了半具尸首,卫岐辛探身为他轻轻拂去了脸上的砂石,发觉这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孔,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身形瘦弱,胸前一个大洞,周围的血迹已然干涸。
沙土留不住鲜血下渗,就算满地都被浸得乌黑,却也会在一阵风吹后失去所有痕迹。
卫岐辛闭了闭眼,将年轻的士兵尸首拉出沙坑,为他抚平了眉眼之间的紧结。
傍晚时分,乌狼城再次迎战,行动十分紧迫。
仓族想趁着夜色奇袭,这次进攻的人马甚多,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站在上方,可以看见城底下的人密密麻麻,如同蝼蚁,双方的士兵都在不断倒下,像是收割的麦茬,一批接着一批。
战鼓擂击,伴着战场上的嘶吼,残酷而又现实。
卫岐辛剑眉皱得很紧,再次眯眸看向那抹挪近了的仓族大营,半晌,忽然将正要运去的弓箭顺手背上,转身就下城门。
“卫二!你这是去哪儿?”
王肖颇为照顾卫岐辛,时刻都在注意着他。此时见他溜走,顿时把东西一扔,恨铁不成钢地追了上去:“怎么,你小子见了这阵仗就要临阵脱逃了?”
他揪着卫岐辛的后领怒骂道:“这还只是个开胃菜,怕什么怕!”
“王肖。”卫岐辛转过身,紧握住他那只手腕,眸子中冷色浮沉:“先下去。”
天色越来越暗,漠上昏黑,尸骨如山。
“将军,城上弓箭不够了。”因着冷风呼啸,杀敌嘈杂,一名副官在戚将军耳边大声喊道:“还是赶紧收兵修整吧!”
戚将军肋下受了伤,此刻已然挥不动长矛,嘴唇干枯,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仓族大军,低声喃喃:“援军还是不足。”
边疆和平数十年了,谁能料到仓族人养精蓄锐至今,能够拿出如此多的兵力攻打乌狼城?
他们的目的,绝非乌狼一城这么简单。
戚将军抬头看了看正从大漠上升起的明月,迟疑二三,终究默然说道:“传我将令,收——”
还未说完,副官忽然指着远处的一点亮光,欣喜若狂:“将军,快看!”
那是什么?
那是一抹明黄赤红的火光,燃着乌黑的浓烟,直直窜上暮色天际,染灰了月云。
戚将军愣住了,紧紧盯着那道火光越烧越厉害。
仓族将士突然乱作一团,嘴里叫嚷着,纷纷掉头往回赶,残留在战场上的伤兵也差点忘记带走。
副官大笑道:“他们的营中起火了!”
天助我也。
戚将军按下激动的心情,握住长矛,指向火光,凝眸说道:“是谁,竟敢突击深入?”
他还不至于傻到以为仓族人军营是自己起的火。
终于能歇口气的汉兵们也直起身子,脸庞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相互私语讨论着为何会起火。
纷乱之中,卫岐辛出现在了被照亮的战场上,借着内力,踏地飞驰,身后还拽着一人。
“慎王?”戚将军认出了来人,顾不得肋间伤势,翻身下马,对左右怒道:“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不是把他放在安全的后方混吃等死了么?
副官们面面相觑,城墙上的冉白却微微勾起了唇角。
待卫岐辛走得近了,众人才发觉他身上竟然套着仓族士兵的服饰,披了乱发,穿了宽松的绵羊皮袍子,高立领,大斜衽,腰后插着一把弯刀,面容被熏得黢黑,在夜色下乍一看,和那群蛮人没什么两样。
“大将军!”王肖满脸喜色,单膝跪在戚将军面前:“仓族粮草被我们点了好几处火,现下烧得正旺!”
此话一出,听见的将士们静默了一瞬,立即欢呼出声,全军上下的疲倦和死气一扫而空。
若是粮草没了,仓族哪里还有精力围城?主将要先愁怎么熬过这个冬天才对。
看王肖详细讲着他们是如何只身深入虎穴,又是如何换了衣服点火,卫岐辛负手一笑,灰扑扑的脸上只剩下一双锋锐明亮的桃花眼还算干净,直直地看向戚将军。
他那样的目光,坚韧有力,并非京城纨绔子弟所有。
戚将军与他对视片刻,突然侧眸对王肖说道:“好,立下大功!你是哪里的兵?记一等,战后重重有赏!”
王肖站起身来,兴奋得说不出话。
戚将军转而继续看向卫岐辛,胡须微抖,沉声说道:“卫副将无视军令,擅作主张,罚鞭五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沉默不语的卫岐辛,议论纷纷。
“卫、卫副将?”王肖结巴了,连连后退。
“怎么,老夫的命令没有作用了?”见没有人上前押住卫岐辛,戚将军虎眼一扫,似带怒气。
两名副官磨蹭半晌,还是过去扣住了卫岐辛的双臂,把他往城门里押,小声说着:“副将,对不住了。”
怎么会要罚他?望着卫岐辛顺从的背影,王肖有些急,但人轻言微,又不敢开口阻拦。
周遭将士的反应都和他一样。
戚将君抚着白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眼中却浮现了一抹赞赏的笑意。
城中木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卫岐辛脱下仓族绒袍,露出劲瘦挺拔的脊梁,静静受了五鞭,一声不吭。
全城的人都默默看着那只长鞭划破气流,毫不留情地笞在年轻公子的背上,留下道道骇人的淋漓血痕。
待他受完,还未站起,台上的几名副官却纷纷向他跪了下来。
“还请卫将军恕罪!”
卫将军。
五鞭换来这一声,实在值得。
卫岐辛缓了面色,爽朗一笑,扶起跪地的副官,转头说道:“今后,还请弟兄们多担待了!”
台下的人虽然顾着军令不敢大声说话,但皆露出了朴实的笑脸。
***
“只身趁夜去烧粮草。”
秦妗披着大氅,坐在案前,紧紧捏着手中的纸,蹙眉说道:“怎么这样莽撞。”
巫清看她指尖用力得泛了白,让纸张都有些变形,顿时不敢多语。
秦妗快速浏览着前线传来的消息,“未赏”“五鞭”等字眼刺得她眸子生疼。
“他这是为了寻处立足之地,不惜铤而走险,剑入偏锋。”
她放下纸,有些疲倦,慢慢说道:“戚将军行事中规中矩,仓族并不畏惧,这番火烧粮草,出其不意,反倒能收些成效。”
“王爷是个有主意的人。”巫清应和着秦妗,点点头,上前为她拉了拉雪色大氅的系带:“主子,你身子才好不久,不宜心绪太多,还是上床再歇歇罢。”
“不用管我。”秦妗垂眸看着浑身的狐裘软袄,只觉得被裹得厚实无比,不禁想到了边疆的卫岐辛。
也不知道他穿得厚不厚?会不会冷?
“对了主子,廉小姐方才递了帖子来,邀您下午一同去为将士们织些棉衣,届时送去大漠。”
自打廉明玉跑来看望病中的秦妗后,就愈发热情起来,像是肩负了把秦妗重新纳入她们那个贵女小圈子的使命,如今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各色借口,不遗余力地邀请秦妗出府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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