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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平山客)


  帐外人影憧憧,隐约听见一个老先生的声音:“老夫先开一副黄苓汤来,配着白术散吃,要是有用,晚些老夫再把脉看看。”
  秦舒自觉已经没有流血了,也并不太痛了,只是小腹还冰冷发坠。良久,听得帐外陆赜的声音:“如此,就拜托老先生了。”
  不知外头陆赜做了什么,又听得那老先生连忙推辞:“陆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医者仁心,本就是我等该行之事,何用受你如此大礼?”
  秦舒微微拨动床帘,便见守在床前的丫头挂起帐子:“姑娘,您醒了?”
  秦舒的声音有些沙哑,涩涩发疼:“水,我要喝水。”
  丫头端了水来,道:“姑娘,大夫说了,您现在胎像不稳,不可喝茶。您身子又太虚,怕虚不受补,只用这人参泡了水来,一日日慢慢将养着。”
  秦舒点点头,伸手去接,袖子滑落下来,露出手腕上一圈的乌青,愣了愣,丫鬟解释:“姑娘,大夫说了,您现在要保胎,寻常消淤的药不能用。”
  保胎?这孩子竟没有掉吗?她心里涌出一丝庆幸,随即又对这种庆幸感到厌恶。她端了茶盖碗,小口小口喝着人参泡水,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秦舒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便见陆赜正默默站在床前,屋子里的丫头们已经全都退了下去,静悄悄地只能听见廊下药炉子扑腾扑腾水开的的声音。
  陆赜望着秦舒憔悴又倔强的神情,已然放弃了任何驯服她的想法,他终于明白,他们二人,只有他去妥协迁就的份儿。一个可笑的男人,只想用一丁点筹码去换取自己毕生所爱,可是一步一步失策。到了最后,便是拿出全部筹码,也不能挽回旁人的心意了。
  他坐在秦舒面前,从靴筒里掏出一把银质的匕首,交到秦舒手中:“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绝不信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动情。从前是我卑鄙的胁迫你,今日我们就彻底做个了断。”
  秦舒把茶盖完放在一边,打量手里的匕首,那是纯银打造,刻着菊花,带着浓重的日本风格,微微拔开,便露出寒光,随即合上:“陆赜,你位高权重,心思深沉,以前的事情我不敢同你计较。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份,不,看在我一身伤病,可怜可怜我,叫我走吧。”
  陆赜微微摇头:“什么都可以,只是你要走,我是万万办不到的。你说我卑鄙也罢,可恶也罢,偏执也罢,这些我统统承认。在对你的事情,我陆宣远就是个十足十的小人。”
  他拔掉剑鞘,叫秦舒握住那柄小小的匕首,一点点抵近自己的胸口,渐渐渗出血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舒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位置是上次他受了箭伤,擦着心脉而过的,她推开陆赜,脸色有些发白:“我恨你,并且付诸于行动真的要置你于死地,难道你可以不在乎吗?难道你没有芥蒂吗?”
  陆赜随手扔开那匕首,并不管胸口的伤口,伸手去抚秦舒脸上的泪,把她拉到怀里:“我有什么资格介意呢?秦舒,你知道一个人濒死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沉在海水里,那个时候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或许那梦里的人,才是真正的你。从前我对不住你,你也还了我一次,咱们两两清了,好不好?”
  他说话颠三倒四,全然不像平时,秦舒怀疑他受刺激太过:“梦里,什么梦里?”
  “那个人也叫自己秦舒,只是面容跟你全然不一样,生气和嘲讽的表情却同你很像,她下棋虽厉害却不喜欢,跟你从前梦中说过的,想去泉州定居。”
  秦舒手发紧,丝毫没有怀疑,这些事情她从来告诉过旁人,她问:“你还看到了什么?”
  陆赜缓缓摇头:“没有了,我只看见她同人下棋。”
  秦舒神色怔忪,低声喃喃:“这样么?”
  陆赜伸手去抚秦舒的发:“你看,我能看见你从前,便是老天爷觉得我们有缘分,你们哪儿不是有一句话,叫老天注定的事情最大吗?”
  秦舒叫他搞得迷糊起来,难道他真的梦见从前的自己吗?她半信半疑,问:“你真的梦见过吗?那你梦见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时候,丫头端了药来:“大人,保胎药熬好了。”
  陆赜端了药过来,哄着秦舒吃:“吃药吧,吃了就不疼了。”
  他抬头,却见秦舒已经泪流满面,问:“你梦里的那个秦舒,是不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附一中的校服,很不耐烦地坐在棋室……”那是无知无畏、漫不经心又朝气蓬勃的秦舒。
  这话并不需要陆赜回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不过是秦舒在回忆罢了。


第102章 怎能不叫他们恨之入骨呢……
  那日秦舒扑在陆赜怀里, 痛痛快快哭了一回,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示弱。陆赜什么也没有问,只缓缓抚着秦舒的后背, 最后道:“不论过去如何, 将来都有我在!”
  秦舒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丫头们也守口如瓶, 只猜着大概还是在北镇抚司,又或者是什么别院, 看起来并不像陆赜自己的府邸。
  过得七八日, 陆赜领了秦嬷嬷来, 她好似老了许多, 一瞧见秦舒就眼泪哗哗:“姑娘,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坐在床边去握她的手, 又看见手腕上的淤青:“送了信儿来,说里头都打点好了,还不是被磋磨成这副样子。我在家里就担心姑娘, 走之前还喝了一口落胎药,倘若真在里面落胎了, 可怎么得了?”
  秦舒拍拍她的手, 笑笑:“没事了!”
  陆赜站在一旁, 见秦嬷嬷欲言又止, 识趣道:“你们说会儿话, 我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又叮嘱秦舒:“这几日都在下雨, 你的头疾免不了又要发作的, 少说些话,少费些精神。”
  秦舒平静的点点头,等陆赜出去了, 秦嬷嬷这才道:“姑娘,你不在这十余日,外头已经变天了。苏贵妃生了个公主,一生下来就浑身发紫,定武侯府也被抄家了,三四处宅院,东西登记造册就花了足足十日。”
  秦舒道:“这么说来,果然是大变天了。”
  秦嬷嬷摇摇头:“定武侯倒了,可是贺学士也没得了好。小公主洗三的时候,陛下斥责了昌元公主,说她不孝不悌,下了旨叫她去定陵守陵,反思己过。至于贺学士,陛下把她贬谪到南京做吏部尚书。”
  北京有三省六部,南京是陪都自然也有,只是没有任何权利,空架子罢了。所谓莳花尚书,弄鸟侍郎,是远离政治中心的养老之地,也是漩涡中的避风之地。
  秦舒听到这个消息,反而高兴起来,苏贵妃生的是公主,便大局已定。秦嬷嬷传完了话,便道:“姑娘吃东西挑食得紧,这里的饭想必吃不惯。您想吃什么,我去做。”
  秦舒果然起了兴致,想了想:“想吃烤肉,孜然辣椒加上芝麻、花生碎,肉要五花肉,肥嫩相间,烤的时候不用刷油,把本身的肥油烤出来就行了,吃一口肉再喝上家里酿的莲露解腻。”
  秦嬷嬷听了,当下兴冲冲出了门。秦舒正想问问珩儿这几日如何了,还没张口,就不见了她人影。
  过得一会儿,陆赜端了药进来,问:“今日感觉如何了?”
  秦舒慢慢喝那药,喝到最后反而觉得有一股子回甘:“没什么不舒服,只睡久了腰疼。”
  二人那日说开之后,日常相处倒是平和下来,陆赜已经不在乎她有几分真心假意了,有时候觉得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已经是极好的局面了。
  他把秦舒的空碗接过来,拿了一个锦墩靠在后面,坐近了些:“我替你揉揉。”
  秦舒嗯一声,闭上眼睛。这套缓解头疾的指法,是李太医教的,陆赜自从学会,每日里无论多忙,总会来替秦舒按上一次。
  他手上轻轻用力,果然见秦舒脸上的表情舒缓多了,这才小声道:“外面的事情,你不必太操心。等你养得好些了,你要继续做票号的差事,我也不拦着你。”
  秦舒不说话,听得陆赜叹了口气,这才道:“可是我想知道外面的事。”
  陆赜道:“定武侯是自作孽不可活,陛下打坐之后登高远眺,看见他的府邸雕梁画栋,便问左右是何处,随侍的冯大监不明所以,答‘必定是王府’。陛下听罢,收敛形容,对冯大监道,那不是王府,你猜错了。随后便命锦衣卫出宫抄家了。”
  他沾了沾药酒在指腹上,从太阳穴移到耳后,接着讲解:“定武侯管着工部的差事,陛下的三大殿尚且都没有修起来,他自己的府邸倒富丽堂皇,堪比王府,这怎能不叫陛下动怒呢?”
  秦舒了然,这位皇帝平生最爱钱而已,旁的事情都可以商量酌情处置,偏偏这一条的确是他的逆鳞,她问:“那贺九笙为何被贬谪去南京?”
  陆赜笑笑,这时候倒是真的叫他明白来,那贺九笙自己的机密,是绝没有告诉秦舒的:“她是陛下留给昌元公主的人,只能叫未来的君主施恩于下。”
  秦舒听得迷迷糊糊,困意袭来,最后隐隐约约听见陆赜在她耳边道:“你歇了吧,圣旨这两日便到了。”
  果然,过得一日,秦舒躺得腰疼,不顾丫头嬷嬷的劝阻,刚下了床走了几步,便见外头小跑来了个丫头:“姑娘,宫里传旨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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