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天蒙蒙发亮的时候,他终于腾出了一点时辰,将慈安宫的管事内官传来问话。然而才问了个大概,白庆年撞开垂拱殿的门进来。
“出大事了。官家”
魏钊吐出一口浊气,挥手示意内官下去,方对白庆年道“说。”“臣去刑部看了,刘知都不在牢中,但是,狱卒跟我说了,刘知都昨日不是跟着魏夫人的人走的,而是跟着宫里来的一个内官走的。如今人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魏钊只觉得心头血气上涌。
“这个刘宪,连殷绣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吗”
“不是他听不进去我的话,是我们都被徐牧给算计了。”
声音是殷绣的,魏钊抬起头,只见殷绣浑身湿透地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程灵。她也顾不得身上的潮,径直走到魏钊面前。
“我昨日是看着杨嗣宜从慈安宫被拖走的,如今人也许在郑妃的手中。昨日见到他的时候,杨嗣宜跟我说,郑妃从慈安宫里,搜出了一封类似血书的白绢,官家,您想想,那封绢上会写什么东西”
魏钊看了程灵一眼,此时也顾不上问她是怎么出的明仁殿。低头仔细想了想殷绣的话。白庆年在场,不能明说,但他也全然明白过来,忙道“那张白绢呢”
程灵道“我与殷绣去郑婉人的宫中查过了,没有查到,她现在抵死不认有这么一个东西。”
殷绣接道“我猜想,恐怕是昨夜连夜送出宫去了,官家,那张白绢上写的东西,是真的,写白绢的人,恐怕也真的是周太后。只是,我想不明白,我之前去见过周太后,我的话,刘宪的话,她应该是听进去了的,而且,您不让人进慈安殿,究竟是谁见过周太后,又和她说过什么,才导致昨夜的事情。”
魏钊冷道“吴婕妤见过周太后。”
程灵诧异“吴嫣她怎么会。”
白庆年把这三个人的话听了个三分懂,却有七八分还云里雾里,插不上话,又不好问。正踟蹰间,又听外面的人道“官家,程太师求见。”
“传他进来。”
程灵回头,自己自己的父亲从殿外走进来,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身青色的燕居服。须发在雨中被淋得凌乱不堪。父女二人相见,面上都有些错愕,又彼此皆明白,并不是相问的时候。
程太师走上前去。
“官家,今日的早朝可能要出大事。”
81.天光见
众人都向程太师看过去。
此时已近四更天, 雨还未停, 东方的天空阴郁, 与刘宪入朝的那一日极其相似。
“今夜臣的府上收到了这个。”
程太师一面说, 一面将一张白宣展开,呈于魏钊面前,“臣有一句话要问官家, 这纸上所言, 可是真的”魏钊低头看去,宣上是周太后写给刘宪的绝笔之书, 言明其身份,揭露徐淑妃谋害皇嗣的罪行, 甚至写他为隐瞒事实, 杀太后,弑骨肉之事。
程太师拖着宣纸的手有些发抖, 额前渗出豆大的汗珠, 身为一个历经三朝的老臣, 天下文官抬头仰仗的精神领袖, 他生怕会魏钊会承认,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自己用心辅佐的是这样的一个君王, 自己还有没有脸面立在大陈的朝堂上。
魏钊面对着殿内的这些人, 抬起双手示意他们都暂且止声, 回身走到书案后坐下, 迅速在脑中权衡了一番当下的境况。程太师的府上收到这张信文, 也就代表,梁太尉,胡相这些人,此时手中也握着同样的信文,徐牧最恶毒的招数,终于还是使出来了。
白庆年凑过去将那信文看了一遍,背脊一阵一阵地发寒,“今日的早朝官家”
话未说完,程太师一把捏紧了手,手背上青筋凸暴。
“官家您说句话,这信文,究竟是不是真的”
一面说,他一面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程灵伸手过去扶他,却也被程太师用力甩开了。魏钊仍旧没有说话,他坐在案后,双手交握在一起。就此时的情况而言,今日的早朝是不能避的,一旦避了,很有可能就会变成徐牧授意梁太师废帝的场面。齿缝里透过冰冷的风,魏钊内心搅缠,这一会回,好像真的到绝路了。
肩头突然一阵温热。面前投下一道浅浅的人影。
魏钊沉默地抬起头,殷绣正站在他的面前,“有办法吗”
魏钊抬手,握住自己肩头那只不安的手。“你放心,往我身后退。”
程太师此时无暇去理解年轻人在悬崖边缘上的情感,他接连咳呛了几声,一手扶着书案,一手指向魏钊。
“官家,老臣程家一门,世代辅佐大陈君王,从来无愧天下,程家的贤名,绝绝对不能毁在老臣的手上,官家您”
“父亲”
程灵出声断了程太师的话,“您也老昏了么,父亲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不管那上面写的是什么,都是徐牧为了离间朝臣与官家的恶毒计谋,父亲身为文官之首,这个时候,更不能轻信这些无由之言。”
程太师握拳拍了拍身前的书案。
“圣人,您是女流之辈,哪里懂得”
“程太师。”
魏钊站起身,打断这父女二人的对话,“您不用恼圣人。”说着,他侧头看向程灵,“程灵,你也不用再开口了。”
话至此处,他稍稍顿了顿,“信文上所言,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什么”
魏钊向程太师点了点头,“刘宪的确是先皇的子嗣,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当年被我母亲送出宫的那个皇子,魏敬。
“官家”
程灵尖声唤了魏钊一声,魏钊却只是摇了摇手,口中的话并没有停下。
“我的母亲,的确设计谋害了他,不过,天不绝人命,他在民间活下来,阴差阳错,有了如今这个身份。至于周太后之死,与朕无关,朕也从未想过要杀自己的兄弟。”
他说得坦然,程太师怔怔地听完,喉咙里却像哽了一块又老又硬的痰,他摁住胸口,弯腰猛烈的咳了几声,却又咳不出来。
“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他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白庆年虽然也是心惊胆战,此时却不得不站出来道“程太师,此时不是追究前朝恩怨的时候,您是太师,又是皇后的父亲,满朝文武都是仰看您的,您若此时不能与官家站在一处,今日的早朝,一定会失控的”
程太师颓然地靠在书案上,“官家的天下本就没有拿稳当,如今,又出这样的事情,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没有脸在戳在朝堂上了”
“程太师”
白庆年心里着急,提声道“官家,今日的早朝,要不撤了此事,恐怕要从长计议。”
话音未落,却听殷绣道“不行,撤不得。”
“为何”
殷绣声应清冷,“这种宫闱之间的变故,比地方沙场上兵戎相见还要来得干净简单,官家这个时候,若一旦退后一步,就会退到绝地里去。”
程灵道“那该如何是好”
魏钊闭上眼睛,“你们不用说了,朕不会退。”
说着,他转向程太师,“程太师,朕在帝位的每一日,同样无愧于天下。是以朕不忍太师自咎至此,太师若不愿在朝上出言,朕绝不勉强。如今”
他看向身旁,“绣儿,此时重要的是,找到刘宪,他应该是知道了周太后的死讯。”
程灵道“那他会在什么地方。”
“恐怕在徐牧那儿。”
白庆年惊道“徐牧不是已经出城了吗按照时日来算,如今应该要出柳同关了呀”
魏钊冷然一笑,“不见得。还是刘宪虑得对,不看着刘宪真正死在朕的刀下,他怎么舍得走。白庆年,让禁军秘密搜索汴京城,一定找到刘宪。”
“好,臣这就去。”
“还有,绣儿,你所说的那封血书,如今应该在刘宪手上。”
殷绣凝了眉,“他会信吗”
魏钊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他觉得眼中有些发烫,“朕说不好”
殷绣捏住他的衣袖,“若他信了呢官家会怎么样”
魏钊的肩头颤了颤,鼻中竟然也发了酸,他忙咬住牙,打起全身的力气来抑制心里腾起的疼痛。
“信与不信,都是皇兄和朕的宿命。但有一样东西,朕绝不能让,大陈的江山不失,魏家的天下不能乱,绣儿,你和朕一样,都要取舍。”
“取舍”
殷绣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却突然被背后一个力量抵住,她慌地回过头去,却见程灵满眼通红地站在她身后。殷绣心中一惊,程灵却一把捏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他说的取舍是什么意思”
“程灵”
程灵面上一闪而过一丝笑容。她声音压得极低,“你不用说,我是大陈的皇后,我会对得起大陈,也对得起他。”
这话听起来真不像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口中吐出来的言语。
殷绣顾不上魏钊的目光,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殿中拉了出去。
外面狂风大作,但雨已经渐渐停了。
两个人单薄的衣裙被风吹得咧咧作响。风消隐了一部分人声。
“程灵,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自从认识他以来,心里想的,手上做的,都是为了让他平平顺顺地走出这座大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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