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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煞 番外完结 (她与灯)


  徐牧笑开,手中扇一下重敲,“知都是伺候官家的,我责什么,刘知都如今是坐得大了,罪都不会请了。”
  这个话抛向了魏钊,魏钊此时脑中也正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他还并没有理顺其中的道理,但他唯一感觉出来的是,这件事上刘宪在逆徐牧的意思。
  其实比起徐牧昭然若揭的野心,刘宪的亦敌亦友,更让魏钊不敢掉以轻心,这段时日,他不是没有试探过刘宪,但他刻意卑微和恭顺的姿态,无不表明他对魏钊的戒备和疏离。
  如今他跪在他面前,不惧不疑,仍是那副无所忧患,成竹于胸的模样,魏钊无端回忆起了长春宫的那个夜晚,殷绣站在刘宪身边,回头对他喊出的那一句:“您的姓,如今救不了殷茹。”
  一时胸口莫名气闷。
  他坐直身子,隐隐吐出一口气,强然平息下来。
  “伤了舅母,也是个罪过,去殿外跪。”
  刘宪伏身叩了一首。
  “是。”
  说着,撑地起身,膝上的伤疼引他一个趔趄向前,殷绣忙去扶住他的手臂。
  “绣儿。”
  魏钊唤了她一声。
  刘宪侧目看向她,借着她在身边,轻声道:“回去,把茶换了。”说着,侧身撇开了她扶在臂上的手。
  殷绣怔了怔,回头看向那一抔茶叶,心中懊恼,自己素来谨慎又知茶懂茶,竟未察觉其中有异样。
  等她再回头时,刘宪已经出了殿,背影深褐色的殿门前闪过。殷绣抬头望了一眼天,秋日的艳阳当空,天高云淡,袅袅腾空一行雁儿。那情景像极了她第一次在宫中遇到刘宪的那一日,他紫衫浮动行在宫道上,停在她面前,头顶也是一行雁掠过。
  他问她,“去哪儿。绣姑娘。”
  去哪儿啊,那个时候的她真的不知道应该去哪儿,甚至不明白以后的路要如何走。但多年从不离弃,她如今的一切,都有他的帮衬。怎么还啊?
  她很害怕。

26.无边月 殷绣……刘宪希望一生归于你。……
  梁氏经此一事,早已对赏桂失去了兴趣,太医看过伤口说并无大碍,梁氏听后便要回府。徐牧起身,魏钊与程灵也跟着一道起身。二人将徐牧夫妇送至殿门前,刘宪独自跪在道旁,见梁氏则拱手弯腰,又道了一回罪。
  梁氏失了仪,只觉丢脸面,见他如此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徐牧对魏钊道:“钊儿,做个样子也就算了,舅父知道,你仰仗刘知都的地方,不止在一杯茶上。”
  话中语义不明,魏钊稍一蹙眉,而后仍是平和道:“舅父放心,朕有分寸。
  送走徐牧,日头已将偏西。
  魏钊走时,并没有意思让刘宪起来。日渐西照,将他的影子缓缓投向宫墙。
  青白的墙,灰色的影,程灵立在宫门后面静静地望着这个情景,白与灰之间,他这个人恰到好处的处在中间,比所谓人间清白,又或者世上污秽,都要真实坦然。
  程灵也立得久了,绯红色的大袖角儿染了黄昏因风而起的尘埃,满园风送桂花香,偏迁出高墙,墙内墙外的人共在花香之间,程灵闭上眼睛,庭中深寂,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能听到门外人平静的呼吸之声。
  宫人载荷出来与她送衣,见门开一缝,程灵立在门后已久,出声劝道:“入夜就要起风了,圣人进去歇着吧。”
  程灵接过载荷手上的披风,低头一看,竟也是青灰相间之色,染入眼中,混成一片混沌,她的心莫名的一阵悸动,托衣的手也在颤抖,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却回想起了刘宪迎她入明仁殿的那一日。
  那时的她,几乎陷在地狱里,前朝没有名分的皇后,今朝乱臣贼子的皇后。好似主人之女嫁了底下的奴人,高贵的人生如同被玷污一般,十几年伦理纲常的教诲使她受不了这个身份的转变,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她逼到这样的境地,也不明白是活着残喘好,还是死了干净好。
  直到慈安宫的殿门被打开,刘宪独自立在那个耀眼的光洞里。
  他告诉程灵:“人生一路,不求得知己,但求同己。但凡有一人同己,就有相依相靠,并肩而行的欲望。这也是刘宪,立此残身的原因。望圣人亦能得一同己人。”
  这个同己是什么意思呢,程灵后来想过很久。
  听说刘宪从前是进士出身,在一场科举舞弊案之中入狱,后受刑入宫。
  殷绣呢,原是丞相的嫡女,后因殷家获罪,削籍废姓,入宫为奴。她与刘宪应该算是同己吧。那程灵自己呢,她的一生,要去哪里寻一个同己呢。不知为何,对于殷绣,她突然有一丝嫉妒。
  想着,她再一次看向青墙之前的刘宪。
  这是头一回,她也想做一个青灰不分的人,想抛弃多年来压抑在身上的传统和礼教。放掉皇后的身份和立场,离开魏钊这个冰冷的人,去寻觅一个和她一样的人。然而,无论她怎么想,怎么在脑中搜罗,她都觉得,这个人似乎就在眼前。
  “载荷,今日的茶,你是怎么取来的。”
  “是奴婢亲自从咱们存茶的柜子里取来的啊。”
  “途中还有谁碰过那茶。”
  “途中……,哦,梁夫人的侍女罗儿,在后头烧水房里摔倒了,奴婢去放下东西去扶了她一把,当时,旁边到是有另一个小宫女,等我扶了罗儿去坐着,回头是她把东西拿起来递给我的。”
  程灵垂眼嗯了一声。这一回,刘宪算是救了她一回。
  “载荷,以后我要的东西,你一眼都离不得,务必亲手送到我眼前。”
  程灵虽未明说言,但载荷也在宫中多年,自然听出了其中七八分的意思,轻声道:“圣人,刘知都这次的翻茶之过,难道是……”程灵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只道:“你回去吧,我再略站会儿。”
  也是,解释什么呢,犹豫什么呢,从前拽她出地狱,如今救她于生死的,都是他。
  天渐渐黑下来,白日的温度退尽,初秋的风虽不透骨,此时却也萧瑟。
  被风吹落的桂花如柳絮一般卷成团儿,滚流过刘宪的膝边。一弯明月悬空,离中秋暂远,那月形如女人之眉,纤细可爱。因天空无云,月光尤其清亮,将周遭所有的物品,都照出了清晰的影子。
  明仁殿的宫人在殿门口悬上了灯,殿门落了锁。宫道上也少人行走。
  刘宪已跪了三个时辰,周身疲倦,身上的骨头也几乎要麻木了,他勉强维持着姿态,尽力平和自己的呼吸,自从先帝将他带到身边,他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责罚了,从前在人前,都是人人唤他知都大人,忙不迭的送上自己的膝盖来请他办事,正如徐牧所言,他到真的不太记得为奴的苦楚。
  想着,不觉有些自嘲。正欲去细思其中的滋味。一弯人影落到他面前。
  刘宪抬头,殷绣正立在他面前。
  “来了。”
  “嗯。”
  “官家不会问吗?”
  殷绣摇了摇头,“胡相来了,同官家在书房,杨嗣宜在里面伺候。我……过来看看你。”
  说着,她似乎觉得低头说话有些别扭,索性屈膝也跪了下来。
  “你别跪。”
  殷绣笑了笑,“你救了我一回,我不该陪一陪你吗?”
  刘宪轻轻抬手,于人鬓边拂落两三碎沾的桂花,温声道:“不该,魏夫人日后要跟着官家,要做高贵的人。这样,刘宪才痛快。”
  这话在刘宪身上,其实刺心刺骨,他曾经在昏暗的慈安殿里告诉程灵,“得一同己之人,便可立此残身。”如今,他却要把这世上唯一个同己之人,认认真真地送到离他万里之外的地方去。他是痛快,痛快二字,最重的却是“痛”字。
  “刘知都……你对绣儿的恩义,绣儿此生都不会忘记,无论绣儿日后身在何处,知都都是绣儿至亲之人。”
  刘宪垂下手,“你以前,就很喜欢对我说至亲这两个字。算了,月色好,我也着实累了,你能陪我一时,也算撑着我熬一时。”
  殷绣抬头望月,晴朗无云的天幕上,新月在空,桂花的幽香入鼻灌袖,令人心旷神怡。几乎令人想不起,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
  “知都。今日明仁殿中,您怎么知道那茶中有毒。”
  刘宪垂目,“你才是个中高手,没有看出来吗?”
  殷绣低声道:“回过头来想的时候,发觉茶汤的颜色,的确与你送我春风髓不同,好似更深一些。绣儿惭愧,当时并未察觉。”
  刘宪叹了一口气。
  “我认识徐牧很多年了,从前,我身边几乎都是他的人,这几年,他身边也渐渐有了我的人,该知道的,我大多都知道,不过,若不是你,我今日并不想逆他的意思。”
  殷绣细想了想他的话,似乎有些理解其中的道理,却又不完全清明。
  “如果您今日未出手,那后果会如何呢?”
  刘宪看向他,温润的眼中含着一丝疼惜和怜悯。
  “其余人都不会如何,但你……或许就活不成了。”
  “为何。”
  “这个局,其实不是对着你去的,但你是解这个局唯一的合适的人。梁氏是太尉梁凡的女儿,她如果在明仁殿中毒,而有毒的茶又是明仁殿备的,第一个逃不了关系的是程皇后。如此一来,官家必然处置皇后,这段时日,朝廷的文官们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若程皇后遭处置,程太师如何自处,文官心里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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