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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房宠 (白鹿谓霜)


  苏隐甫却只是继续问,“若她拼了命要扶那将倾的高楼,世子待如何?”
  李玄亦道,“以身替之。”
  苏隐甫听到这里,心中已有决断,忽的长身一拜,然后起身,道,“小女便托付给世子了。”
  李玄一怔,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见面前的苏阁老起了身。
  他一脸郑重地道,不像是玩笑话,“世子,明日来府上提亲吧。”


第80章
  听到这句“世子, 明日来府里提亲吧”,李玄的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蹙眉, 忍了忍, 才克制着开口,“纵使不定亲, 我也会护着她。您今夜的话,晚辈只当未曾听过。”
  面前人是阿梨的生父, 李玄实在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但连他这样的外人都知道, 阿梨于苏家有多深的感情, 苏隐甫这番话,端的是一番慈父心肠, 可再往细处想,不也如他从前所作所为一般无二。
  难道苏家出事,阿梨独善其身, 便会过得好?
  苏隐甫抬眸,凝视着面前隐忍的郎君, 一直紧绷着的面上, 却真正露出了点笑容。
  世间男子于女子, 若说其爱, 无非三种, 爱其相, 重其品, 珍其人。
  若说在今夜之前,李玄从不是苏隐甫满意的女婿人选,那从今夜过后, 他在苏隐甫心里,至少已经比眼下出现的其他任何人,高出不止一截。
  在这之前,苏隐甫从未把李玄的喜欢,放在心上过,倒不因旁的,盖因他自己也是男子,明白男子的劣根性,得不到便愈发渴求,但倘若得到了,反倒弃之如敝履。
  阿沅与李玄有过一段,那是李玄的求而不得。
  倘若阿沅当年回到李玄身边,那这求而不得,自然便不在了,李玄也未必会多珍惜阿沅,照旧会娶妻生子。
  在苏隐甫看来,李玄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另还有个岁岁夹在其间,才让未有挫败的世子爷,朝阿沅低了头。
  可今夜的李玄,却实打实叫苏隐甫都是一愣。他方才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只是没想过,李玄会回绝得这样快,毫不迟疑的模样,言语之中甚至流露出为阿沅不值的情绪。
  思及此,苏隐甫摇头一笑,道,“世子如何护她?如若护得住,我又怎肯将她交于旁人。我答应过她母亲,护她一辈子周全,可我身处这个位置,有的事,不得不做。若不做,我对不住旧人。可做了,势必会牵扯到她,非我所愿。”
  李玄脸色微沉,从未见过苏隐甫这幅模样,内阁之首,纵使还有个与他平分秋色的公阁老,二人相争,也为见他这般过。
  什么事情,让堂堂阁老这副豁出去的样子?牵扯到阿梨,阿梨才归家多久,旁人恩怨又怎会牵扯到她?
  李玄只微沉面色,垂眸思索着。
  苏隐甫却是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拢了拢披风,温声道,“今夜之事,却也是我唐突了。世子回吧。”
  李玄回过神,抬眼看苏隐甫,他身后是微黄的烛光,从身后照过来,影子落在身前,苍老的脸隐在半明半暗之中,仿佛即将要被黑暗罩住一般。
  他心头蓦地一跳,朝后退了一步,拱手道,“今夜多有冒犯,晚辈告辞。”
  苏隐甫目送他,见他要放下帘子时,淡淡说了句,“明日起,苏府为小女选婿,世子慢走。”
  说罢,不等李玄的反应,苏隐甫已经转身,朝回廊处走去了。
  李玄拉着帘子的手僵住,终于啪的一声将帘子丢了下来,冷声道,“回府!”
  却不说回到府里,世安院书房的灯,如何燃了一夜。
  却说阿梨这头,起来洗漱后,正带着岁岁用早膳,却见爹爹过来了。
  一袭深灰直缀,灰扑扑的颜色,旁人穿着只显得黯淡无光,在苏隐甫身上,却有种出世的仙气。
  阿梨忙起身,招呼父亲,“爹爹做,您用早膳了吗?”
  苏隐甫与大多数父亲一样,对着女儿倒是疼爱得笑着,好脾气道,“还未用。”
  阿梨闻言,自然很快叫冬珠再端些早膳来,又亲自给爹爹舀了白粥,递过去,孝顺道,“那爹爹用一些吧。我先前看书里说,人若不用早膳,久坐容易发昏,爹爹平日又总在书房里窝着,实在不该不用早膳。”
  这话带着几分女儿对父亲的亲昵,苏隐甫自是很受用,含笑应下,一勺一勺用着女儿亲自舀的粥。
  温热的粥下肚,五脏六腑都先暖起来了。
  等祖孙三代用得差不多了,下人上来撤了碗筷,苏隐甫便示意嬷嬷,道,“带小娘子出去走走……”
  嬷嬷也是聪明人,自晓得主子间是有话要说,便立即应下,带了小主子出去后,又喝令众人不得靠近。
  阿梨见怀里的岁岁被抱走,才有些疑惑地看向父亲,主动问,“爹爹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苏隐甫只沉吟片刻,倒未曾想太久,他昨夜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只是,他疼惜的目光落在女儿面上,日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照得小娘子肌肤透亮,柔软天真,像没吃过什么苦一样。
  如若可以,他也不愿意将她托付给其他人。
  她出生的时候,才那样大一点点,他是从未想过要有后代的人,可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仿佛一下子无师自通,一点点学着如何做一个父亲。
  片刻,苏隐甫便开了口,温声道,“阿沅,爹爹有一件事,想同你说。爹爹打算——为你选婿。”
  阿梨原认真等着,听到选婿时,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些,却没急着开口,低头想了片刻,才轻声问,“是因为昨天女儿在宫里的事吗?”
  苏隐甫轻轻颔首,尽可能把朝中局势说得简单些,“你母亲的母族谢氏,自高祖起,出了七位皇后,三位皇贵妃,一位贵妃。可以说,谢氏一族的荣耀,尽数维系于此。你舅舅谢泽想改变这种局面,一去边陲就是十几年,妻儿尽数扎根与边陲,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改变谢氏那些老古董的念头。”
  阿梨抬起眼,忽的想明白了,“所以太后那么喜欢我,是想让我进宫?嫁给皇子?”
  苏隐甫颔首,又摇头。“大皇子至今十三,未到娶妻的年纪。如今,谢氏这一代的嫡出娘子,最大的不过十一。”
  阿梨听到这里,脑中出现了个可怕的猜测,却又觉得匪夷所思。谢家嫡娘子自然娇贵,又才十一,自然是嫁给皇子。
  太后是想让她嫁给陛下,不对,不能用嫁,皇后入宫,才是嫁娶,她进宫,不过一句口谕。
  兴许,太后看在她与她同出一族的面子上,会替她在陛下面前争取,也许能争取到一封圣旨。
  然后呢,一封冷冰冰的圣旨,便决定了她的后半生。
  她要在那深宫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着,皇帝来了,她欢欣雀跃,皇帝不来,她则犹如怨妇般,苦苦等着。
  熬过一年又一年,说句大不韪的话,皇帝大她那么多,也一定死得比她早。她是不是该感恩戴德,本朝没有活人殉葬的先例。
  还有岁岁,他们一定不会允许岁岁进宫——
  想到岁岁,阿梨心里的害怕,一下子被骨肉分离的痛苦所取代。岁岁的存在,就犹如一颗定心丸一样,在苏州也好,现在也好,只要一想到岁岁,阿梨慌乱的心,任何时候都会镇定下来。
  她整个人冷静下来,尽可能理智思考眼下的局面。
  现在回忆起来,那日她拜见陛下时,陛下一口一个晚辈侄女,应该是没有动让她入宫的心思。
  现在也可以排除掉贵妃,贵妃不喜她,自然不会想她入宫,那酒里的药,应当也不是她的手笔。
  唯有太后,但偏偏太后是最不好推辞的,于公,她是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于私,她是她的外祖姑母。
  她既是晚辈,又是臣女,太后一句话,她毫无还手之力。
  为今之计,只有在太后下旨之前,早早定了人家。
  定亲都不够,她必须早点嫁人,只有她真的嫁人了,太后才不会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阿梨飞快思索,已经明白,爹爹提出选婿,的的确确是斩断她进宫可能的唯一方法。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可能夺臣妻,太后再大,也不能一道圣旨逼着她和离,再让她入宫。
  这般,倒不如不要在她身上花心思,索性再去谢家庶出旁支里再找几个适龄娘子出来。
  短短一刹那,阿梨已想明白其中的利害,也没继续纠结了,更不愿意作哭哭啼啼状,只抬头望着爹爹,轻轻点头道,“女儿知道了。只是,短时间内,如何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她轻轻垂下眼,吐露心事,“虽是迫不得已,但嫁人便是嫁人,若是嫁了,便是一辈子的事,那人若待我不好,待岁岁不好,纵有爹爹兄长替我出气,我难道又能任性再和离一回?”
  这便是阿梨心里最不愿意去琢磨的事情,如果不是入宫和嫁人摆在她面前,逼得她不得不选其中一条路,她绝不愿意考虑嫁人的事情。
  把余生寄托在一个男子身上,寄希望于须臾缥缈的宠爱,这是天底下最不易走的一条路了。
  但片刻,她又劝自己,为什么要把希望放在男子的爱上?
  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娘子了,情爱的滋味,她不是没有尝过,苦时多于甜,烦闷时多于欢畅,沉浸其中的时候,甘之如饴,但抽身而出后,才会明白,陷于情爱,反令人失去自我,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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