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做完这些方才后知后觉,以她的拙劣,怕是用不上剑,就断送在别人手里。还是陆安之用着较好。
偏偏她是身子快过了脑子,现下也不好反悔。如此,只得又垂下头僵硬地站着。
不妨身前人忽然唤她:“林卿卿!”
她又抬眼,一眼撞进陆安之的眸子里,那眸子里明显露着讥讽。
“你要回家就是为了这?寻死来了?”方才他若是不在,不来,这女子的命顷刻就被人了结。
林卿卿直直地凝着陆安之的眼睛,下意识想躲开这份质问,别人厉声言辞总令她不安。可她方才经历过生死一线,经历过又一次被陆安之救下。
救命之恩,哪怕丢开前世,也已经两次。她终于在陆安之不善的目光里,抵抗住身体本能的惧意,透过他的冰冷,看见温情。
看见他,像是所有阴霾与不悦都一扫而空。心底因那蒙面大汗要杀她蹿出的无望,忽的被融化。
只轻叹一声道:“我也没想到,事已至此,他还是要我死。”
女孩出乎意料的镇定,倒叫陆安之有些诧异,他想着这真相蓦然摆在眼前,怎么也该大哭一场。
遂是轻哼一声:“你倒是清楚,是他要你死。”最怕笨拙,又愚蠢。
“只是不懂到底为什么?”林卿卿疑虑道,“他养我这么大,就是为了杀了我?”这样的父母,大约世所罕见。
陆安之搁在桌面的手指一顿,到底是摸过那凉透的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他沉沉道:“你或可问问他。”
林卿卿没有应声,她确实很想问问林昌邑,可林昌邑未必给她这个机会。若非是众目睽睽,他眼中的她是早该死去之人。
“对了,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林卿卿终于想起这桩事,“你来江城是有事要办吗?”总不会,是因为我吧?
林卿卿念头转过,又说不出口。
陆安之索性将茶水一口饮尽,搁下茶杯别过眼:“嗯,有些事要处理,便住在如意楼。”顿了顿,又是补充道,“我一贯住在这。”
“我知道。”林卿卿低声咕哝,来回两世,他确实常常来这里。
“什么?”陆安之佯做没听清。
林卿卿自不会再说,只卸了一身疲惫坐到那窗子的另一侧:“我太幸运了。”她单手托腮,忽然目光灼灼地凝着此刻坐在她对侧的男子,“能遇着你,我真幸运。”
来回两世,都能得他相救。
陆安之不妨女孩忽然目光炙热,眸子未抬,心底默念过:那是遇着我幸运,还是遇着江玉笙幸运?
他另一只手搁在腿上微微蜷了蜷,迟疑了下方才说道:“你今日见了江玉笙。”
“嗯。”女孩低声应着,并不否认。
“那人如何?”
“你具体指什么?”
陆安之手指僵了僵,原本低垂的眉目,这时眼皮微掀:“你瞧出了许多?”不过是短暂一面,能瞧出多少?
“嗯!”林卿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不知为何,得知林昌邑非要她死一事,本该极为悲恸,可现下陆安之在这里,她便只觉得心安。
像是应了诗里说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心安,便不自觉放肆。
林卿卿轻笑着款款道来:“江玉笙虽是贵为世子,但似是文人气度,看着约摸也是温和儒雅之人。感觉么……”她顿了顿,像是特意给他撂了钩子。
陆安之果然专注地凝着她。
林卿卿便是侧过身,与他指着窗外天上的月亮。“不妨我同公子打一个比方,皎月被乌云遮蔽时,偶尔也有几个星星引路。但星辰,怎能抵过明月光辉?”
女孩眼底映过烛火闪烁的光,仿佛她自己口中的星辰,在熠熠闪耀。陆安之不知她何来的比方,说江玉笙那人是星辰,亦或是明月?
不妨女孩忽的道:“你是明月。”
“什么?”女孩仍专注地望着上头皎月,并未看他一眼,却又说出这般莫名的词句。
陆安之亦非没听清,是恍惚不得真。他嘴角抽搐了下,方才沉声反问:“他是星辰?”
林卿卿这才转过脸,极是郑重地摇头:“他是星辰下的赶路人。”
她眸间笑意愈盛,眼角弯弯:“若有人得望皎月光辉,哪还能瞧见昏暗光景下的路人?”
陆安之几近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在她眼中,他是明月,那江玉笙不过是路人。这等对比,当是天差地别。
他预料到林卿卿从前是美人计,此刻见她险些死于生父之手,将将少了戒心。然,美人撩人还不够,偏还要说些令人欲/罢/不能的话。
陆安之分明游走于悬崖边,手上沾满鲜血。于林卿卿眼中,却是那皎洁明丽的月亮。
他手指蓦地蜷起,一并合在掌心。
神魂险些跌进女孩那清亮的眸子里。灿若星河,不过如是。
末了,陆安之一点点将手松开,心知林卿卿这美人计用着,险些令他缴械投降。
乃至后来,仍是揪了风止,没忍住问了一嘴。“你瞧着那江玉笙如何?”
风止不知何意,思索了会儿,正经道:“抛却他那个不长眼的爹,倒也是个正经公子。”
“若有人将你比作天上星,江玉笙是地上泥。”
风止下颌扬起:“那自是眼光独到。”顿了会儿忽然意会过来,“是哪家姑娘如此没眼力见,竟觉得你是天上星?”
“林卿卿?”
陆安之看向别处,没吱声。
风止立时断定:“就是她,我说她喜欢你你还不信。”
陆安之心底狂风四起,遍是波澜。可脑子一瞬清醒,仍觉得这女子有些心机,手法亦是精巧。
寻常以色/诱人,太低级。她是攻心。
然这是后来,在落入女孩眼中的当下,陆安之松开了紧绷的手指,神思却是高高吊着,一刻不得放松。
直至月折回来,恰如其分地打破这怪异的气氛。陆安之心底动荡,才渐渐被扫平。
月折微微垂首,回禀道:“他愿意交出林家在江城的所有钱庄,以及他幕后之人。”
林卿卿听着这话,知晓这一声“他”自是林昌邑。
“条件?”陆安之淡淡道,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月折看了眼林卿卿,没有回话。
陆安之瞧见月折的目光,一道看向林卿卿。
哂笑一声:“他怎么非要你死呢?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父亲杀女,偏还这般执着,实属罕见。
林卿卿立刻懂了,林昌邑愿意交付一切,哪怕倾家荡产以讲和的条件,就是要陆安之杀了她。他宁肯一无所有,也要她死。
林卿卿实在不知,到底何处惹了父亲,或是怎样挡了他的路,他非要她死不可。倘或是要她死,怎样死不行?又非要做一副宠爱至极的模样,做了整整六年。
然这一刻她没有心情绝望,也早已绝望过了头。太过冷清,脑海反倒灵光闪过。
林卿卿慌忙身子一倾,抓住陆安之的手腕,急切道:“陆安之,你不要信他!”
“能毫不犹豫杀害女儿之人,不值得信任。”
“你应该先弄清楚缘由,你救过我那么多次,不是为了杀我,落一个人财两空。”
第23章 三更合一 杀女
她的声音先是急切, 后来慢慢弱了下来,似乎底气也一并减弱。
甚至还说什么“人财两空”,莫说无人敢与他玩这个把戏, 便是玩了, 他亦能让人加倍还回。可“人”,何时又落在他手上了?
陆安之思绪混乱, 偏只觉得手腕那处皮肤滚烫, 像被浇洒了热油一般。
他眉眼低垂,身体僵硬。
这是除他喝醉之外两人第一次肌肤接触。女孩嫩白的柔荑软软地扒着他,陆安之只觉得心跳似乎都快了些。
若非还有月折在场,他强撑着这份镇定,面色顷刻就能决堤。
顿了会儿, 陆安之方道:“你从前不是很自信, 我不会杀你。现在没那个底气了?”
“不是!”林卿卿坚定道,“有关你不会杀我这一点, 我一直很确信。哪怕利益达到顶峰, 你也不会让我死。”
“那你慌什么?”那模样,像是怕他杀她似的。
说罢,陆安之便是瞧着女孩缓慢地抽回手, 低声道:“我一直想不出他为何杀我, 方才恍惚有些懂了,他的图谋或许不在我身上, 或是与你们三辰宫有关。”
不然,杀女的方式有千百种,不必非要找一个杀手组织。且杀手也并非三辰宫一家,林昌邑偏偏挑了这个,不该全是巧合。
有不有关的, 陆安之不在意,尽管在他眼里,最大的可能依旧是林昌邑设的连环套,以亲女来做美人计。
然则当下,他脑袋空空,竟只觉得:缘何女孩手指抽离,他的手腕依旧灼热发烫?
陆安之手指僵硬在桌边,哑声开口:“或许,是他拿出手的本就是我不稀奇的东西。”钱财之事,他本就不在意。
但若是真去想,林昌邑用什么东西,才能换林卿卿一命,他一时竟也想不出。
房内一时寂静,月折方才没说完的话,这时赶紧道:“他还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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