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路谦刚考上秀才时,路氏就长出了一口气。但凡有了功名在身,便是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回头也能说一门好亲,多的是小商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秀才公。
而今,路谦却已是举人老爷了,将来非但无需发愁亲事,就连路氏在程府都能挺直了腰杆,再无人敢欺她了。
人人都道她攀了高枝过上了好日子,却没想过她在程府过得有多艰难。往日里公婆当家做主时已是不易,待婆母故去,长嫂当家后,日子是愈发难捱了。
幸好……
接下来的几日里,程府热闹非凡,又是鞭炮炸响,又是大宴宾客。
待得蔚县县衙门派人送去了二十两的牌坊银,以及顶戴衣帽匾额时,程大老爷做主从账房支钱,重修路家老屋。
程大太太差点儿没把一口银牙给咬碎了。
她儿子还躺在房中,自家又是贴钱又是贴人的办事,这会儿还要额外掏钱盖房子?说是重修,实则跟重盖也没什么区别了。路谦五岁就来了程府,如今一晃,他都十四岁了,房子还能好?直接铲了重盖还现实一些。
接下来令她气愤的事情还有很多。
光修老屋哪里够?朝廷特地发了二十两的牌坊银,那是让你建牌坊用的。县衙门给的匾额可以挂在路家老屋的大门之上,牌坊则是建在门前的。
当然,此牌坊非彼牌坊。这里的牌坊是用来表彰科考及第的。
结果程大老爷一并都揽了去。
不光包揽了宴客、盖屋、建牌坊的费用,还急吼吼的让府中绣娘丫鬟一起为路谦缝制新衣。其实依着程府的规矩,每一季都该有新衣发下来的,但其他主子们是有,路谦却未必有。所以,程大老爷一气让人准备了十套新衣,其中五套是冬衣,还特地下令加厚了。
旁的事情好办,但盖屋、建牌坊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
程大老爷拍着胸口大包大揽,并表示到时候让程二老爷全程监督,待建成了立刻写信告知。
路谦自然知晓程家有意拉拢他,但说实话,他从小到大确实受了程家不少恩惠,更别提若没程家族学……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你祖宗!”
噢……
路谦直接没搭理那祖宗,只拱手对程大老爷道:“我盘算着早些北上也好,打算后两日就出发。”
“这么快?”程大老爷面露迟疑,他还想着提一嘴联姻的事儿,只可惜他长女早就嫁了,次女年岁小也罢,关键还是个庶出。更可惜的是,二房直接没闺女,不然亲上加亲才叫好。
不过这倒是不要紧,自家没闺女也可以从隔房里挑。程家既是当地望族,人丁却是不少。只是这么一来,却不能立刻定下人选,最快也得月余时间。
“是的,我问了县学那头,有一位先生打算再度上京参加会试,他还告诉我,届时可以先去省城那边,总有布衣出身的举人结伴北上的。”
蔚县今年就出了路谦这唯一的一个举人,但往届的却是有的。那人据说参加了两次会试,就为了搏一个进士出身,为此甚至直接没去谋官,而是在县学里谋了个教职,边教书边念书。
程大老爷听了这话就知道路谦主意已定,当下只叹道:“那也成,不过好歹也带个人吧,不然便是你姑母也放心不下。”
“我表哥说了愿与我同行。”
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程大老爷便是不想放行都不成了,只让账房再支了一百两银子,权当给路谦的盘缠。
等路谦和程二少爷,并县学的蒋举人一齐离开蔚县往省城去时,程大太太一翻账本一打算盘,险些背过气去。
连带宴客、送礼等各处花费算在一起,竟是高达三百两之多。当然,宴客是重头戏,程家好面子,每一桌酒席的花费都在三五两以上,连着大宴宾客三日,再算上盖房子、建牌坊的支出,以及给路谦当盘缠的那一百两……
三百两很正常的嘛!
才怪!
程大太太心肝肺都纠在一起疼了,又不是自家儿子中举了,做什么花那许多的钱?
相较而言,程大少爷更难受。
他本来是因为急怒攻心才厥过去的,后来就该好了,可他始终郁结于心,竟是一直挨到路谦离开了蔚县,这才勉强起身落地。
程大老爷劝过了,眼见劝解无用,就将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他都是举人老爷了,你嫉妒有个什么用?结交才是正道!这就醋翻了?你迟早被自己酸死!”
“再说你以为我没盘算过?他是乡试的最末一名,垫底的!就这样的,他能考上进士?每回参加会试的,少说也有二三千人,多时五千人也不是没有。只取前三百,你当他还能一直走狗屎运?”
“让他先去试试看,好歹经历过一次才知道会试是个什么情况。再等三年后,你也中了举人,到时候你二人再一起上京赶考,家里人也更放心些。”
“我一心为你打算,你倒是好!我是你爹,我还能害你不成?”
程大少爷被说服了。
第4章 什么美艳女鬼,暴躁老鬼你……
程大老爷怎么也没想到,他这厢才安抚住了儿子,那厢又陆续来了好几拨,纷纷埋怨他怎么不多留路谦一段时日。
说亲啊,就算不能立刻成亲,那不是还能定亲吗?起码得把庚帖交换了吧?你不能因为自家没合适的人选,就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啊!
挂田啊,路谦都是举人了,他们这个县里好些年没出本地举人了,将田挂在路谦名下,不就能省下好大一笔税钱?你呢,你们程府是不是都挂上了?
更离谱的是,还有号称是路家拐着弯儿的远亲,表示才知道路谦没了爹娘,要接他回家住。
程大老爷:……你连他娘死没死都不知道,还跟我说是亲戚?
光打发走这些人,就用尽了程大老爷全部的精力,等回头老族长上了门,敲着拐杖质问他,什么都没定下,连个信物都无,万一路谦考中了,被人榜下捉婿了怎么办?
“他是乡试垫底,又不是这一届的解元!”
……
路谦既不知道他差点儿间接逼死了程大老爷,更不知道他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全是托了老祖宗的福。
多亏老祖宗裹乱,不然他要是真的考了个解元回来……
大概他已经是个有媳妇的人了吧。
不过这会儿,路谦却不是想到这一茬,他只忙着跟各位同行的举人打交道。
同北上赴京赶考的举人供有五位,当然实际上结伴同行的却不止他们这五人。路谦带了他表哥程二少爷程定康以及随从两位,县学的蒋举人带了一位老仆,另有在省城认识的三位举人,各自都至少带了一人。除此之外,他们还是随了商队北上的。
可以说是很小心了。
这也是没办法,前几个月为了平三藩一事,还很是闹腾过一阵子。到了八月里,吴三桂凉了,可正因为他凉了,余下的人愈发疯狂起来。哪怕这些事情跟他们这些赶考举人没什么关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他们这些细胳膊细腿儿的,碰上点儿事情就是个凉字。
就这么一路上走来,都能看到不少人心惶惶的场景。
倒是把老祖宗给看兴奋了。
在祖宗眼里,吴三桂当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他极是乐意听到这种乱象,也不想想各地一乱,最倒霉的就是无辜百姓了。
不过,举人们多数时候并不聊这些,想也知道会试考题千千万,绝不可能考这玩意儿的。因此,路谦只一面听着举人们变着法子的夸康熙新政,一面欣赏老祖宗的气急败坏。
讲道理,这年头对大清朝心怀不满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但像他们这般眼巴巴的北上赶考的,那还能不是为了仕途?
待得夜间投宿时,路谦才压低声音劝祖宗:“就算要反清复明,不得先壮大实力吗?就凭咱们一人一鬼的,是我去大街上瞎嚷嚷,还是你去宫里吐他一脸口水?”
“你总是这么说!哄了我教你读书,结果满篇策问都是在拍鞑子皇帝的马屁!”
一想到乡试,祖宗顿时暴跳如雷。
想他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偏死后百多年又醒转过来,还恰好碰上了路谦这个糟心的后代。
路谦可懂了,确切的说,他俩是互相套路。
一个指望路谦能帮他反清复明,另一个则指望祖宗将满腹经纶倾囊相授。
俩人一拍即合。
刚开始,祖宗没当回事儿,觉得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既想学那就学呗,正好从小教起,教得他只认大明不认鞑子。
不巧的是,路谦将他教授的经史子集铭记于心,但凡是关于大明的种种,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实在要是祖宗闹腾了,他就开始给祖宗画大饼,说自己一介白身如何如何,大清朝如何如何……
次数一多,再加上乡试策问一事,祖宗气呼呼的表示,不相信你了!
路谦熟练的开始画饼。
“举人有什么用呢?那些个平民没见识,才觉得举人老爷可能耐了。祖宗您是什么人呢?官拜一品大员……对了,这个不是你骗我的吧?是一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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