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周松被砍头的事件后,程春娘越发觉得当官不容易,步步艰难,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就要跌落悬崖。
今日席上吴华氏也是个例子,华家名声不好听, 吴华氏凭着美貌嫁进吴家过上好日子又怎么了,照旧在外边抬不起头。
程春娘看得清清楚楚,席上慈文公主在面对吴华氏的问候时,连个施舍的眼神都没给吴华氏。
女人堆里尚且如此排斥,那惯会踩高捧低的官场呢?儿子还只是小官,他若在衙门被人孤立了怎么办?
盛言楚微微叹息,他和盛元德虽已分道扬镳,但终究都盖着盛字戳,今日上门来闹的人即便不是盛元德,是旁的不想干的盛氏族人,他也得敞开大门欢迎。
“阿虎。”盛言楚喊,“你去将人带到我娘的院子,动作小点,别惊动了主院。”
阿虎一走,程春娘就找借口将屋里的雅姑和花嫂子都喊了出去,忍着头晕,程春娘在屋里来回徘徊。
“他定是从外边一路打听的,得知你今日娶妻不好当着宾客的面赶他走,所以他才故意这时候上门恶心你我…”
“甭跟他多言,他若想喝你的喜酒门都没有,你待会打发一碗饭给他算了事,就当还了他生你这场恩…”
程春娘絮叨不休,酒色上涌,脚步渐有不稳,还没等阿虎将人带过来,程春娘就开始大着舌头说胡话。
盛言楚将亲娘抱住,喊来雅姑伺候他娘洗漱入睡。
“爷,”阿虎走到盛言楚跟前,踌躇道:“小的瞧着那人似乎不像老夫人口中说得那个人?”
盛言楚今日酒喝得也有点多,一通忙活后头渐有晕眩之意,此刻正半躺在炕边闭目休息,听到这话,盛言楚胸口郁气似散了些。
适才他没来得急仔细问,阿虎猛地跟他说外头来了一个姓盛的人,打得正是他爹的旗号,他便先入为主的以为是盛元德。
“是男是女?”不是盛元德那会是谁?
阿虎:“是个姑娘,”
“姑娘?”盛言楚精神大振,不会是梦姨娘吧?
“人脾气犟的很,小的拽她过来她死活不愿意动,现在正在西苑柴房撒泼打滚呢,小的担心押她过来会惊了少夫人,只好空手来问爷怎么处置?”
那女子叫嚣自己是爷的亲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阿虎一时不敢再碰那女子。
“亲人?”盛言楚抬头接过热帕子敷面醒神,不屑地哼了声:“走,我倒要看看在我的喜宴上胡闹的亲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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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盛家为数不多的下人将前厅院子收拾干净后,见盛言楚带着阿虎往西苑走,连忙上前。
“爷,少夫人身上的丫鬟适才过来问,问爷什么时候回屋,夜里天凉,少夫人送了件披衣过来。”
盛言楚身上的喜服质地单薄,京城四月天夜里寒风依旧刺骨,穿戴好华宓君命人送来的衣裳,盛言楚轻声交代:“你去回话,就说我一刻钟后就过去。”
丫鬟点头往主院走,盛言楚抬手喊住丫鬟:“顺路去厨房拿点吃的端给少夫人。”
女席上有吴华氏在,他瞧着华宓君筷子都没动几下。
西苑离主院最远,但西苑后边开了道门,门一开就是城西主街。
主街商铺多,盛言楚觉得太过吵闹,便没有将四进中最大的院子西苑做主院,而是将其规整为客房院子,梁家一家人就住在西苑。
盛言楚过去时,梁家人都还没睡下,见盛言楚神色不耐的推开柴房的门,倚靠在灯下纳鞋板的梁母好奇地站起来往外瞥了一眼。
“新郎官不去喜房大半夜跑这里来做什么?”
踩着织布机来回织布的梁禾兰忙放下木梭,快速将窗格拉下,小声道:“娘,西苑柴房里关了一个姑娘!”
梁母手一抖,绣针滋得一下划破皮肉,舌头嘬了嘬血水,梁母心惊胆战:“你别是看错了吧?今个可是小盛大人成亲的日子,他咋能舍下贤淑貌美的新娘子不去陪,反而跑这里来会狐狸精?”
还是在柴房这等脏兮兮的地儿…
梁禾兰掩口咯咯笑:“娘你瞎说什么呢,哪有什么狐狸精,白天我偷瞄了一眼,被阿虎哥绑起来的女人连盛夫人半点姿色都比不上,破衣烂衫不修边幅,总之断不可能是小盛大人在外头养的女人。”
大姐梁惠兰揉揉干涩的眼,睨着二人打哈欠:“今天这种日子是她能露面的时候吗?这种有心计的女子万万要不得,若小盛大人养这种女人在身边那还了得?!”
梁母见大女儿眼睛懵得睁不开,当即不管盛言楚的八卦,催促道:“你们俩都别做绣活了,小心熬坏了眼睛,快睡去。”
涉及眼睛,两兰不敢胡来,听从梁母的话洗漱好便睡了。
梁母这段时日一直在服用青萝坞大夫开的药方,也不敢熬夜,插上门栓熄了蜡烛后,西苑顷刻间静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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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柴房内,阿虎将拎过来的铜油灯高高举起照着瘫在柴跺上呜咽不休的女人。
见到立在面前的高大男人,堵住嘴的女人楞了一息,旋即使劲的挣扎要站起来,目眦欲裂地瞪看着盛言楚,喉咙里发出粗糙的哼叫。
盛言楚一时没认出眼前女子是谁,说是梦姨娘吧,不太像。
当年他让孟双将梦姨娘赶出静绥县时,常年做皮肉生意没保养的梦姨娘早已萎靡的比同年龄段的女人要老很多。
时隔数年,梦姨娘不可能越活越年轻。
但眼前这邋里邋遢的女人五官和梦姨娘有七八分…
阿虎上前将女人嘴里的布用力扯出来,女人呸掉嘴里的布渣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不许叫!”阿虎事先警告,“惹恼了爷,有你好果子吃。”
女人双手被草绳死死反锁在身后,双脚亦是,此刻宛若一条瘦骨嶙峋的蛇一样在地上蠕动爬行。
并不将阿虎的话放在眼里,女人粗声粗气的冲盛言楚叫喊:“楚哥儿娶妻怎好不请我这个姐姐过来?”
“姐姐?”阿虎大惊。
盛言楚眯着眼审视着女人,片刻后,盛言楚十分淡定的扬起笑容:“你是梦姨娘的女儿?”
“我是你姐姐!”
被木柴膈到脸划出血痕的盛令如歇斯底里地咆哮:“你个不孝子,成亲不请爹过来便罢了,还将我这个姐姐绑在这暗无天日的柴房,你就不怕老天降一道雷劈死你!”
“爹?”盛言楚唇瓣勾了一下,半蹲下身子悠哉的俯视着盛令如,脸上笑意盈盈,吐出的话却冰冷至极。
“盛元德还没死么?”
盛令如楞了下,憔悴的眉目间晃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坦然失色地觑视盛言楚。
“你…你竟敢咒爹?!”
盛言楚睥睨着盛令如,似笑非笑道:“他不是我爹,你忘了?当年盛氏一族早就将他赶出了盛家,静绥县衙现在还留着文书呢,我在哪,他就须得远离我六十里路。”
话落,盛言楚敏锐的感觉到盛令如呼吸急促了几息。
起身站定,盛言楚嗤了声:“当年孟双赶你们三人出静绥时,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想来那事还有印象,如此,今日你为何还敢上门来闹!”
尾音猛然下沉,震得盛令如脸色遽变,努力扬起的脑袋触及盛言楚寒冰般的眼神,盛令如吓得嘴唇发颤,心口咚咚跳个不停。
这人还是老样子。
盛令如后怕的缩起脖子,她还以为几年不见她这个弟弟会变得和善一些,没想到还和那年一样残忍,连亲爹都不认。
轻轻一笑,盛言楚招手让阿虎给盛令如松绑,盛令如真的怕了这个弟弟,原想趁着今日盛家大喜,她可以借此机会在宾客前坐实姐姐身份,没想到盛言楚根本就不认她。
“你哪来的回哪去。”盛言楚目光逼视着战战兢兢直立起来的盛令如,“我当年没对你们仨赶尽杀绝,今日也不会,但倘若你还敢上盛家的门——”
“你要怎样?”盛令如脱口而出。
盛言楚不慌不忙地往下说:“不如何,当年只将你们往北边赶六十里是我不想惹事,再有下次,不若我亲自送你们。”
“年初西北玉山遭雪崩,这会子那边正确凿冰的人手,你们仨闲着无事去那正好。”
西北砸冰?盛令如咬紧了牙关,那是人干得活吗?
这几日京城议论纷纷,都在说西北玉山雪崩后埋了一波又一波凿冰的百姓,赶她去那儿跟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盛言楚没心思和盛令如多说,嚯的往柴房外边走,盛令如慌忙追上。
“我说到做到!”
盛言楚左脚踏在门槛上,撇过头威严斥道:“你千万别心存侥幸,也用不着拿姐姐的名头在京城抹黑我,我娘已经和盛元德和离,我亦牵出了老盛家自立门户。”
“而你,早在多年前就被赶出了盛家,白纸黑字写着呢,盛元德和你娘若还想用这种孝子的老套法子压我,那咱们就京兆府见!”
“楚哥儿——”盛令如揉了揉手腕上的勒痕,脸色讪讪,“不至于闹成这样,我、我今个登门就是想来看看你,你我姐弟一场,十几年过去了,咱们好像都没有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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