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的。
柳凝蹙着眉头,正思忖着如何才能彻底摆脱景溯,余光却忽然瞧见一只绣着小花的鞠球从假山洞里滚了出来,骨碌骨碌地滚到她面前。
她瞳孔一缩,寒意沿着脊背窜了上来。
这假山洞里有人。
“谁?”柳凝厉声道,“谁在里面?出来。”
一只小手慢慢探出来,小小的身子裹在樱红色的裙子里,三四岁大的小女孩爬出来,扁了扁嘴:“婶婶……”
柳凝一愣:“阿嫣?”
卫嫣是长房所出,她大嫂沈月容唯一的孩子。
沈月容缠绵病榻,无暇顾及卫嫣,反倒是柳凝嫁过来后,常带着她玩……因此这孩子反倒与柳凝极为亲厚。
柳凝松了口气,然而想起之前在假山边的事情,心又提了起来:“阿嫣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婶婶和一个不认识的叔叔在一起。”卫嫣抱起鞠球,天真无邪,“……婶婶你还亲了他。”
柳凝心头一跳,连忙捂住了卫嫣的嘴。
见四周没有人,才松开手,慢慢蹲下身,认真看着眼前的小孩子。
“阿嫣今天看到的事,千万不能跟告诉任何人……能答应婶婶么?”
“为什么?”卫嫣好奇地看着她,“连娘亲也不能说么?”
“不能说。”柳凝严肃地说,“谁都不能说……不然,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也不会再领着你玩了。”
卫嫣连忙摇头:“阿嫣不说。”
小女孩奶里奶气地揪出她的裙角,柳凝叹了口气,将她抱了起来。
她抱着小孩子有点吃力,不过棠眠院离这里并不太远,她将卫嫣送了回去,又好生嘱咐下人们看好这孩子,免得在府里乱跑,出了意外。
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小孩子忘性大,过不了两天或许便会把这事忘了。
真正麻烦的是景溯。
只要他还对她感兴趣一天,她就没法得到安宁。
第二日柳凝早早就起来,没惊动卫临修,悄悄将自己梳妆打扮好,上了去隐香寺的马车。
到了寺庙,她装模作样地祈了一会儿福,便支开婢女,一个人往寺庙后山的方向走去。
这地方她并不陌生,山崖边有一片杏花林,她在那里杀了她的婢女,自以为做得隐秘,结果反而招惹上了景溯这个大麻烦。
倒也是因果报应。
柳凝裹着轻裘上了山,山上的杏花已经完全盛开,花色也从原先的娇粉色渐渐转白,层层叠叠交织出一片雪色,如梦如幻。
等着她的人正站在崖边。
景溯背对着她,正朝着远处望去,他背对着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
柳凝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挪过去。
她的绣鞋踩在柔软的花瓣上,没有发出声响,不动声色地接近景溯的身后。
就这么轻轻一推……她的一切烦恼,就全部解决了。
但若是没有成功,她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谋害储君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然而指尖才堪堪触上他的后背,景溯便霍然转身,手腕被紧紧攥住,她动弹不得。
他眉峰轻轻挑起。
“你想杀我?”
第15章
柳凝心跳一顿。
对上他的眉眼,却辨不出他幽深的双眸里,藏着什么情绪。
她抽了抽手,平静地叹了口气:“殿下误会了。”
“哦?”
他稍稍松手,柳凝轻轻揉了揉手腕,在他面前展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朵柔软的杏花。
“沾在殿下的衣衫上了,在背后。”她柔声说,“……我帮您取了下来。”
景溯盯着她掌心里的杏花,半晌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他把花瓣从柳凝掌心拂落,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不过你就算真的要推孤下去,孤也不会太意外。”
“……这个地方,你还记不记得?”
柳凝当然不会忘记,绿萼就是在这里,被她亲手推下去的。
她看了景溯一眼,他眉目间弯着笑意,看上去颇为轻松。
果然她料想得没错,景溯怎么可能把后背大刺刺地亮给她,站在这么微妙的地方,不过是试探她罢了。
“走吧。”
柳凝被景溯拉着,从崖边离开,穿过杏花林间一段小径,来到一座禅房门前。
这地方甚是隐蔽,重重花影遮挡着,从外面很难看见。然而这里却可以透过花枝,清晰地看到断崖边的一切。
柳凝瞬间就明白了,当时她杀人,景溯就是在这里看到了一切。
禅房的门被推开,里面与前山一众禅室不同,房间更宽阔些,室内的陈设布置也更加清幽雅致一些。
“这是专门为殿下准备的房间?”
“这是寺内僧人为母后保留的禅房。”景溯说,“你总该听说过,这座隐香寺,是由先皇后出资修建的。”
柳凝愣了愣,想起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面对景溯的时候,她很少会联想起先皇后。
在她的印象里,沈皇后正直宽仁,很难想象她会生出景溯这样的儿子——虚伪乖戾,做事毫无底线。
柳凝微微出神,忽然感觉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景溯笑着睨了她一眼:“发什么呆?随孤进来。”
他指着里面一间内室。
柳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来不是要作弄她,便是与她亲热调戏……来来回回不过是这么几出,哪一件她都不喜欢。
但又违抗不了。
她敛起情绪,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桌,桌案前坐着一个老人,发须尽白。
老人正低头在书卷上写着什么,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人来了?”
柳凝还有些愣怔,景溯却已经按着她的肩头坐下。
“烦请您替她瞧上一瞧。”
他语气里熟稔间又不失敬意,似乎与这老头有些渊源。
那老人“嗯”了一声,转向柳凝:“把手伸出来。”
他身上散着淡淡的药草味,柳凝很快明白过来,眼前这位老人是位大夫。
是景溯找来的,给她看病。
柳凝伸出手腕,搁在桌案上的脉枕上,余光瞥了眼身边的男人,心情有些复杂。
她上次在他面前犯过一回哮喘,他便记下了,找来了名医为她看病。
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便是卫临修,也做不到这样的体贴。
柳凝心中微澜,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便恢复了平静。
对她好又如何。
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做给她看,他身居高位,收买人心的手段,想必早就用滥了。
“夫人脉象浮虚,气血不畅。”老大夫收回了手,提笔写了副药方,稍稍风干,递到柳凝面前,“按此方每三日服用一次,好生休养,切勿忧思过重……半年后,喘症可稍作缓解。”
“半年?”景溯挑眉,“这么久?”
“多年沉疾,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老人摇头,收拾起药箱,看了柳凝一眼,“夫人待自己也要上心些,如此不注重调养,恐怕日后于子嗣上会有艰难。”
柳凝点了点头,轻声道了谢,将药方叠成小方,装进荷包里。
老大夫走后,景溯把禅房的门合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一时静默。
柳凝抚了抚衣袖,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嘴上总是要感恩戴德一番。
“今日……多谢殿下。”
“孤不喜言谢之语。”景溯从门边回来,在她对面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阿凝不如给点实际的东西,以表谢意?”
柳凝抿了抿唇。
这个人就是这样……人家难得对他生出点感激,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地倒回原点。
她没说话,只是略微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打算做些什么。
“这么戒备做什么……孤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景溯失笑着摇摇头,从桌底抽出一面棋枰,两罐玉制棋子摆到桌面上:“陪孤手谈一局就好。”
他神态和煦,不过柳凝知道,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景溯把一罐白子推到柳凝面前:“下棋总会分个输赢,不如立个彩头,若你赢了,可随意向孤讨要一件东西。”
“若我输了呢?”
景溯唇角轻轻翘起:“那么你今晚,就留在这里。”
“留下来……做什么?”
“你说呢?”
景溯眉眼间氲着温和的笑意,双目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凝,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柳凝垂下头,“我……棋艺不精,可以不比么?”
她担不起输了的后果。
这具身子倒是毫不稀罕,若是能让他失了兴致,柳凝不介意他拿去。
只是坏就坏在卫临修不行,她未曾圆房,左臂上还留着那一点守宫砂,若是与景溯成了事,很容易就会暴露出来。
柳凝一脸为难,可景溯却像是颇欣赏她为难的神情,微笑着从玉罐里取出一枚黑子,“嗒”地一声,落在了天元的位置。
“也可以不比。”他支着额,慢悠悠地道,“那……孤就当阿凝你直接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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