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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 (卿隐)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只要持之以恒,待你长到你夫子这个岁数,你的字也定能写的如你夫子这般好。”
  逢春双眸晶亮:“真的吗?”
  林苑笑道:“自是。大家都夸你小小年纪写字好呢,今年你写的对子一贴上去,大家还都说,日后写对子都要寻木小相公来写。”
  话音刚落,就听李婶的嗓门在门外响起:“小相公在家吗?能帮婶子写个对子吗?”
  林苑与春杏相视一笑,逢春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建元二年。
  三月的暖风吹遍大地的时候,金陵百姓也大都换了薄衫,打扮的精神焕发,或访友踏青,观那湘桃绣野,或结伴游湖,赏那湖光美景,十分闲适自在。
  这日春光正好,恰逢赶上医馆无事放了林苑的嫁,索性她就与春杏一道去郊外踏青去,顺带采些野菜及草药,放在竹编的背篓里。
  回来的时候,她们两人都收获满满,小背篓的盖子几乎都合不上了。
  两个背篓一篓草药,一篓野菜。
  林苑让春杏背着那装野菜的背篓,给左邻右舍去分一分,她则背着装草药的背篓先回家收拾去。
  到了屋门前,她习惯性的掏出了钥匙要开锁,这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往她这个方向走来。不过她也并未在意,毕竟这小巷子两边是连片的屋宇,都住着人,人来人往的也很正常。
  可就在她推了门要进去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句男人的唤声:“这位婶子。”
  林苑愣了好几秒。
  “这位婶子,请留步。”
  这时那男人已经走近了,确是朝她所在的方向而来,林苑终于确定,此人的确是在唤她。
  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头上灰色花布露出的花白头发,再想脸上显老的妆容,她顿时了悟,就狐疑的微侧了脸朝对方望去。
  只见朝她走来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他几步朝她走来,对她施一礼:“这位婶子,冒昧打搅,请问这里是木家吗?”
  此话一出,林苑几乎是瞬间浑身拉响了警铃。
  不着痕迹的再次打量面前这个男子,一身水墨襕衫,乌发束儒冠,美姿仪,貌皎然,周身气度温文尔雅。此人瞧来眼生,她应是从未曾见过此人。
  “请问您是……”她不动声色的将踏进院里的脚收了回来,朝巷外的方向挪过半步,眸光暗藏警惕,面上神色却尽量显露温和。
  那年轻男子忙歉声道:“在下是木逢春的夫子,鄙人姓沈。冒昧前来打搅,若有不便,望请见谅。”
  一瞬间林苑周身暗含的警惕消散殆尽。
  她忙挂上真心实意的笑来,边推门请他进来,边热情和善道:“夫子快快请进,家里鄙陋,望夫子莫要嫌弃为好。”
  那沈夫子再道声打搅了,而后方迈进了这方小院,同时也解释此番来意:“此番前来是想了解番逢春的情况。不知婶子,是逢春何人?”
  “我是逢春的娘。”
  他诧异的抬过眼去,后立马觉得不妥就忙收回了眼。若她真是逢春的娘,想必岁数应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大,他若朝她细看实为不妥。
  林苑招呼他坐,又忙着给他沏茶。
  “婶子……木大嫂还是莫要忙碌了。”
  “不忙,只是家里只有粗茶,怠慢了贵客。”林苑笑笑,沏完茶后又切了盘水果,这方来到桌前,坐在那夫子对面,“不知夫子今日前来,可是逢春在学堂出了什么状况?”
  沈夫子沉吟片刻,就道:“那某就冒昧直言了。今日我无意间听逢春说,他日后志向是做一夫子,教授毕生学问。所谓人各有志,逢春将来欲做个桃李满天下的夫子,本也无可厚非,可……逢春竟只欲止于秀才。”
  “逢春天资聪慧,小小年纪胸中颇有丘壑,作为他的夫子,我实不敢信这是他的志向,更不忍见璞玉蒙尘。所以此番前来就想来了解一番,可是家中有何困难?”他说着,又郑重道:“虽说逢春入我门下不过半年光景,可我视逢春如半子,若木大嫂愿意,日后逢春学习所用一切费用,我愿意一力承当。”
  沈夫子说的真诚,可林苑心下却不知什么滋味。
  沈夫子是个尽职职责的好老师,若不是逢春是那般要命的身份,她定是要逢春跟着这位沈夫子好好做学问,走他给指路的光明前程,日后金榜题名,成为他最得意的学生。
  可是,逢春不能啊。
  “竟不知逢春竟是这般想的?大概是年岁小,有些岔路的想法。”林苑压下心底情绪,面上恰到好处的流露讶异,而后保证道:“等逢春回来我们定会好生劝导他,不让他再胡思乱想,沈夫子放心便是。”
  沈夫子松了口气,微微一笑:“这就是了。逢春聪慧绝伦,以他的才智及勤奋,日后金銮殿上,被圣上钦点头三甲,绝不在话下。”
  林苑含笑应是。
  等终于结束了此番谈话,沈夫子要起身离开时,林苑就忙抱来两小坛梨子酒放在竹篮子,应塞给他让他带上。
  “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是自己酿的梨子酒,里头加了些乌梅甘草等物,生津止渴的效果极好。您平日教导逢春实在辛苦了,区区微薄心意,望您千万莫要嫌弃。”
  沈夫子不得不提了这两坛酒。
  离开的时候恰见了分完野菜回来的春杏,两人简单介绍后相互行过一礼。
  等沈夫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春杏若有所思了会,大概是也想不明白此人是面善在哪处,索性摇摇头抛开思绪不想了。
  “那沈夫子如何突然来了?”春杏阖上了屋门,手脚利落的找了木盆将篓子里剩下的野菜倒出来。
  “家访来了。”
  “家访?”
  林苑叹气。
  看来不得不早些做准备,回蜀地去了。
  沈夫子太过尽责,于他们而言,真不是什么幸事。
  毓章宫。
  田喜发现近半年来,小殿下有些郁郁寡欢,表现为不爱闹腾了,也不爱说话了,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坐殿外的高台阶上,呆怔怔的望向北边乾清宫的方向。
  这些行为在田喜理解起来,那就是想圣上了。
  小殿下旁的愿望,田喜尚可以使使劲努力帮忙达成,可这点,他真的是无能为力。
  他只能给御膳房施压,令他们多做些小殿下喜欢吃的东西,再就让宫里的奴才奴婢们绞尽脑汁的弄来些小孩子喜欢玩的玩具,来逗小殿下开心。毕竟小孩子喜欢的,要么是吃的要么是玩的,大概就是这些。
  此刻晋尧没有丝毫想理会台阶上摆放的那圈新玩具的意思,他依旧望着乾清宫的方向出神,脑中禁不住的在想,此刻他父皇在做什么呢?
  大概又在励精图治的处理国务吧。
  毕竟,他怎敢让自己闲赋下来,不停歇的做事才能阻止他胡思乱想。
  建元二年,这个时候的父皇还是正常的,可又能正常多久呢?
  建元五年很快就要到了。
  “小殿下瞧瞧,这是你大舅父特意差遣人从宫外给你送的陶响球,您瞧瞧多好玩。”田喜边说着边摇动那陶响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晋尧眼睛望着那陶响球,瞳孔剧烈一缩,他大舅父被挖眼而死的惨状再一次的浮现在他眼前。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皮颤着迅速压了下来。
  林家人的凄惨命运,大概是从建元五年,他父皇杀他大舅父开始的。
  他并不知建元五年那日的乾清宫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许多年后听到田大伴偷偷跟他讲,那天的圣上满脸麻木的持着剑,剑尖上尚在滴着血,地上浑身是血躺着的便是那死的不能再死的林昌盛,长平侯府的世子,他的大舅父。
  当日听到动静赶来护驾的侍卫见了殿内血腥的一幕,谁也没敢动,连气都不敢大喘。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是许久许久,久的那些侍卫都觉得双腿麻痹,方见到圣上又似反应过来般猛地踉跄后退一大步,而后惊惧的望向手里的剑,似不敢置信。
  田大伴说,之后圣上竟跪在尸身旁捶地大哭,是从来也没有过的崩溃模样。那日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在暗传说圣上疯了,可第二日圣上却依旧平静的上早朝,有条不紊的发布各条指令。
  时至今日,晋尧犹能记得他大舅父那凄惨的死状。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那般血腥的一幕,还是他那常进宫给他捎带玩具的亲舅父。那一幕直接冲进了他的眼里心底,攫住了他颤栗的灵魂,让他近乎一生都活在难言的恐惧中。
  晋尧颤巍巍的伸手摸了摸自个的眼,而后略有惊怕的往乾清宫的方向望了望。
  建元五年就快要到了。
  他父皇就快要发疯了。
  命运的轨迹依旧会这般前行着,谁能阻止的了呢?
  等他的屠刀快要将与她有关的人,都将斩杀殆尽时,时间也就快到了建元九年。
  多可笑啊,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时候的父皇该是何等的惶恐,惊惧,患得患失,夜夜不得安眠。
  田喜感到小殿下用力吸了下鼻子,似要委屈的哭了,正要抚背安哄着,突然见小殿下突然朝他转过脸来,小手紧紧拉过他的手,难受的喊了声大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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