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你……”宁适忙放下机片去拦她,“穿裙子爬树,你还有没有点女孩子的自觉啊?”
看她面露窘色,宁适回头,看屋中没有什么长条物件,索性自己翻过窗,一脚往树上蹬去。
云知给他吓一跳,“你悠着点……”话都没说完,见他三下两下越过去,稳稳立在树当中,一伸手就够着了钥匙,略微嘚瑟地冲她晃了晃,“拿什么谢我?”
银杏树给他晃得簌簌发落,她忙说:“你先赶紧回来,当心给掉下去了。”
“你是怕我掉下去,还是怕钥匙掉了?钥匙掉了不要紧,要是摔断了腿,你可得上医院给我做看护。”他嘴上说着俏皮话,手一抛,先将钥匙抛进去,云知眼疾手快一捞,正巧落在手心里。
这时,忽听下边有人喊了一声:“谁在树上?!”
听是荣妈的声音,云知一惊,又听荣妈吼道:“大太太,三太太,家里遭贼啦!有贼爬上了咱公馆的树!”
宁少也给这振聋发聩之声震住了,一着急,裤腿卡在树杈上,再一抬头,发现连窗户被关了上去。
云知退到玻璃窗后边,双手合十,做了万分抱歉的动作,小声道:“宁少,你先稳着,我给你找梯子去……”
“……”
宁适无奈摆了摆手,示意她先撤。
料想她是怕给人察觉进过这间屋,他是客倒无妨,回头林家太太不知得怎么数落她。
云知收了窗帘,蹑手蹑脚打开屋门,见左右廊道无人,这才奔下楼去。
正逢楚仙和幼歆放学回家,听得荣妈吼的这一嗓子,吓得花容失色,不晓得该进屋好还是留外头安全些。小伯湛上赶着要瞧热闹,叫三伯母拦得远远的,她跺着脚说:“天都还没黑呢,别又是伯昀招来的牛鬼蛇神伐?都躲回去,谁晓得是不是带了**的贼?”
大伯母从客厅出来,听到这话脸色当然不好,正慌着神,就看到云知架着个竹梯往花园奔去,一把拦住问:“五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我瞧宁适少爷给困树上了,下不来……”
幼歆闻言,惊叫:“你说树上的那个人是宁适哥哥?”
宁适费了好大劲才把裤子拽出来,眼见几个大小伙儿夹枪带棒地杀来,忙吆喝道:“是我!”
宁少是公馆的常客,府内的佣人认出是他的声音。宁家的老司机看清是自家少爷,连连“唉哟”几声,“我的少爷啊,你怎么……哎,这下边没杈的,别动别动!”
幼歆看他挂在这高耸树端,吓得舌头的捋不直了,“你你你……怎么跑树上了?”
“我手帕飞树上了。”他从衣兜里翻出帕子,挥了挥,看到云知扛着梯子望来,忍不住冲她眨了下眼。
云知只觉得这银杏树高招风,万一不小心跌下来可不得了,哪会注意到什么眨不眨眼的?几个男人接过梯子,刚架住,宁适就敏捷地上了脚,风风火火往下溜,直把所有人再吓个胆战心惊。
他人还没落地,幼歆就冲上去道:“你是属猴的么?帕子而已,没了大不了再买,爬这么高,没摔死可要把人给吓死哩……哎,瞧你手腕都刮破了,我给你拿药酒去。”
幼歆一溜烟抛开,楚仙却仰头望着笔直的树干,又瞟了他一眼脚上的拖鞋:“这你都能爬的上去?”
宁适:“怎么,想看我再表演一次?”
自是遭来了一番制止。连素来温婉的大伯母都忍不住说了他好多句,又一个劲要留他吃饭,宁适有礼有节表达歉意之后,瞧云知为了避嫌站离得远,才摆手推辞。
回去换鞋时,趁她从身旁经过,他小声说:“之前我把你当成贼,这回我为你被当成贼,可算扯平了吧?”
她一愣,随即失笑:“这次算我欠你的。”
本来在低头系鞋带的宁大少,闻言绽出了一个笑。
云知当然没瞧见,她手插入兜里攥着钥匙串,默默犯起了嘀咕。
不像是刻意挂上去的,而是被人从楼上抛出来卡在了树上。
正上边朝北是大伯的主卧,但要是站在三伯那屋用力掷出来,也不无可能。
晚饭后,云知在花园里观望着分析了一番,发觉这很难作为判断谁拿走钥匙的依据。虽不知是谁,但就这么转头丢花园里,可见这人既不知钥匙来历,也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如果不是恰巧悬在了树上,恐怕她都要误以为是自己落下了。
“总不会是拿错了?”
与此同时,三楼主卧内,大伯母乔氏正冲着林赋厉抱怨着:“那个王艳芝是越来越过分了,你是没听见她那个语气,‘别又是伯昀招来的牛鬼蛇神伐’……”乔氏还原了一下三伯母的腔调,“嚯,好在挂树上的是宁家的小少爷,要真进了贼,还得赖伯昀身上不成?”
林赋厉换了件居家棉袍,拣起报纸半赖着沙发说:“弟妹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何必同她较真呢。”
“我犯得着和她较真?”见林赋厉心不在焉的,乔氏也没继续这个话茬,她就着他身旁坐下,“话说回来,伯昀那实验室若总是这么不得安生的也不是办法,要不,咱们劝他换个工作?以他的文凭和学识,去哪儿成就不了一番事业的?”
乔氏摇了摇头,“你懂什么?伯昀他们的科研项目是从英国带回来的,换实验室、换个单位,做的不还是同样的研究。”
“那、不做这个研究不就好了?”
“要劝你劝,”林赋厉说:“反正我是劝不住。”
“老爷……”
林赋厉放下报纸,“他这门研究非同小可,但凡有所成,不说救国救民的那些口号词令,也足以让各大商会、洋行蜂拥而至了。”
乔氏蹙起眉头,“你不晓得伯昀那个脾气啊?他不就是不愿意和那些洋人合作,才被寻了麻烦么?”
“年少气盛,哪还能没点骨气。我同他谈过,当下的国情和局势如何,他心里不是没谱……之前他死倔着没辙,如今松了口,我已经托通利洋行和宁会长那边去疏通过了。”
“你疏通的了一家两家的关系,还能堵了所有心怀不轨的人?”乔氏道:“连宁会长都要瞧那些法国人、英国人的脸色,我们来上海才多久?商会的人兴许能给你面子,其他地方多得是不认识你的人……要说十年前,爹还算和京城有点关系,现在这局势,三天换一个总长五天换一个总理的……你的那些‘点头之交’还能真给咱家遮风挡雨不成?”
她絮絮叨叨,直把林赋厉的眼睛说瞪起来,“还有完没完了?敢情这生意场上的事,你比我还门清?”
“我……”乔氏眼眶一红,声音弱下去,“我也是担心伯昀的安危……之前曼儿那样……当时我就和你说不对……结果呢?伯昀是我的命,我不能再让他担任何意外了……”
“你这又扯到哪儿了?曼儿那事能一样么?”见妻子落泪,林赋厉只好将脸色收了回去,“出不了什么大事,大南实验室新来了那个沈教授你知道吧?”
乔氏问:“就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
“他们沈家是从同治帝开始做将军,现如今北京**里可谓举重若轻……沈教授要是在大南出了什么差池,整个上海滩都要动荡一回。”林赋厉道:“你当**那次,警察厅怎么会那么快就捉到凶手?”
乔氏琢磨着这番话:“可上回你找他合作,不是没有回音么?”
“毕竟项目还没成形,他也是需要多番考察的。你没发现伯昀和他走近了许多?近来实验室也没再出过什么乱子了。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你在家中自然不晓得这些。”
“原还有这些瓜葛。你早些告诉我,也省得我担惊受怕……”
林赋厉拍了拍她的肩,“行了,你别给弟妹一两句话就戳慌神,她没见识,你也和她一般见识?”
这种捧高踩低的安慰法最是奏效,乔氏一听推了他一把,“我只是关心则乱,哪是真的把她的话当一回事的?”
“我看你们要好的时候,弟妹说的那一套套,你听着也挺是受用,”林赋厉重新打开报纸,“上回你把五丫头的钥匙拿来的时候,不就跟着一惊一乍么?”
“钥匙才不是我拿的,是艳芝给几个丫头送头饰时无意中发现的……”乔氏说:“这个你也可不好怪我,谁都知道当年婆婆的嫁妆是占满一整条阊石街的,公公也说过,他没有动过一分钱……”
“父亲那么说是为了教育兄弟几个好好振兴家业,你倒听了个十全十。”
乔氏道:“婆婆还在世的时候,是成天揣着一把钥匙嘛……你也不是没见过……”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是我娘的东西。”林赋厉懒得再说,“好了好了,我让你把钥匙放回去,你放了没?”
乔氏含糊其辞,“我交还给艳芝了,东西是她拿的,可不得由她去还。”
林赋厉递去了一个“别又节外生枝”的表情。
乔氏:“别这么瞅我,我明天再问清楚就是了。”
云知写完作业,打电话给伯昀问他借留声机,然则大南宿舍也不知是占线还是出了故障,接线员始终联络不上,她只好先去楚曼屋里搬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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