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甄凉,最后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甄凉拨弄炭火的手微微一顿,但旋即就平复了下来,“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将宫中请人制灯谜的消息透露出去。有心人只要略一打听,就能知道。”
桓羿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他和甄凉之间自然有一种默契,许多事情都会商量着来,但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便不会说得那么仔细了。因为相信对方会考虑周全,不用事事都拿出来商议。
但是今晚的事,还是有些太出乎桓羿的预料。
他自己都想着借着宴会达成目的,当然不会诧异甄凉也选在这个时候,只是效果太过惊人,心下难免不安。
不是因为甄凉能够如此轻易地搅弄人心才觉得不安,而是因为阵仗太大,他怕万一有人生疑,会查到甄凉身上。尤其是桓衍,等他过了兴头,难道不会怀疑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局,就是为了把一个女人送到他身边吗?
听甄凉这么说,桓羿才放下心来。若只是这样,那任由谁去查,都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宫中虽然人才济济,但是每每有这种大型的宴会,都会从民间请一些人,一来是人手不足,二来也是因为民间总有些新鲜东西。这种事是天大的荣耀,自然没必要瞒着人,就是甄凉不给嘉义侯府透露消息,他们有心的话,一查就知道。
透露消息没什么问题,后面的才是重点。
桓羿可不相信陈瑾在这短短三年之内,突然就开了窍,擅长起这种文字游戏来。
多半是嘉义侯府找到了出灯谜的人,高价买到了谜底。
话说回来,为了讨好宫中,在宴会上出风头,这种事其实也不少。——勋戚之家尤其喜欢这么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谁都没有嘉义侯府的胆子大,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殿下是在担心我?”甄凉察言观色,确定桓羿没有生气,才问。
桓羿蹙了蹙眉,“这等事,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到你身上,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我知道了。”甄凉见他果然不责怪,这才放松下来,面上也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捧起茶盏啜饮了一口。
桓羿却在这时,突然问道,“阿凉为何想着从嘉义侯府入手?”
甄凉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长睫轻轻一颤,垂下去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她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轻声道,“我听人说,当年宸妃娘娘还在时,曾经想与嘉义侯府议亲。”
嘉义侯府自然不用说,对这事热心得很。小县主更是对桓羿倾心不已,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后。可是一朝出事,嘉义侯府立刻划清界限,至今都不与桓羿往来。
这种事,桓羿自己不计较,甄凉却是要替他计较的。
小县主比桓羿小一岁,今年也十七了。十七岁尚未议亲的姑娘,一直留在家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不过是猜道了他们的想法,推了一把。”甄凉终究还是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如果嘉义侯府和陈瑾本人无心入宫,不想借势,纵然她把消息透露出去,也没什么关系。但很显然,他们不但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而且还嫌普通的风头不够,主动将陈瑾推到风口浪尖。
这个位置当然容易被人注意到,但是才女人设可不是那么好立的,万一将来有什么疏失,轻易就会暴露。
只想着入宫,却不为将来打算,实在愚蠢。但若不是这么愚蠢的人,也不会轻易踏入甄凉的算计之中。
只能说,桓羿没有结下这一门亲事,反倒是幸运了。
她说完之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桓羿的视线,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眸中若有所思,最后又忽而一笑。甄凉被他笑得心下一紧,总觉得有些不妙,可是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桓羿本来是满心的担忧,但是乍然发现甄凉在介意自己曾经与人议亲的事,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
“你放心。”他说。
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甄凉显然没有听明白,诧异地看了过来。
对上她的视线,桓羿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想说,你放心,在复仇完成之前,我不会议亲。然而这样的话,已经越线了。
他只得狼狈地转开眼,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桓衍的心思,你能摸准并不奇怪。他本就好女色,尤其喜欢这种不受诸多礼教束缚,行事出格的,何况陈瑾差一点就成了我的未婚妻。他会召她入宫,也就不奇怪了。可是皇后和潘会的心思,你莫非也能摸准么?”
“皇后?”甄凉有些意外地反问。
桓羿诧异,“你不知道么?皇后娘娘当时看着陈瑾的眼神——说是想杀人也不为过。”
甄凉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低头想了想,道,“恐怕是底线被人一踩再踩,忍不住了。身为妻子,她可以没有丈夫的爱,可是身为皇后,她需要皇帝的敬重。而这些,她都没有。”
没有孩子,本来曹皇后就已经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连桓衍都不尊重她,行事自然就更难了。
或许是因为曹皇后嫁给桓衍多年,一直都奉行贤良淑德的那一套,如今又生生把自己套进了一个名为“皇后”的壳子里,所以许多人都忘记了,她原本是出身将门的,少女时代也曾鲜衣怒马、舞刀弄剑,不是一般的深闺弱质。
她若是狠下心来,要为了维护自己的身份、维护曹家在朝中的利益而争,恐怕后宫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甄凉分析完,叹息了一回,又忍不住道,“说不定,她也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桓羿因为宸妃的缘故,也算是比较能理解女子各种心思的。但听见甄凉这般分析,还是不免唏嘘。
恐怕从桓衍的角度来看,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吧?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朝事上,稍微有几分空闲,也只想找漂亮柔顺的后宫嫔妃解乏。他是皇帝,普天之下的一切都应该服务于他,从没有想过那个规规矩矩安排好一切的皇后,还有自己的心思。
“愚者擅权,天下之不祥。古人诚不欺我。”桓羿忍不住摇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后宫都一团乱的人,说他能管理好朝堂,谁能相信?”
不过,对手越糟糕,他们的胜算就越大。从这一点看,也算是好事了。
唏嘘了一番曹皇后的遭遇,桓羿才想起来另一个点甄凉并没有否认,“所以你虽然没有料到皇后的反应,但是潘会的反应,却是早就料准了的?”
“不是料准了潘会的反应,”甄凉纠正道,“是料准了所有才子士人的反应。”
潘会也好,别的任何人也罢,他们可以接受在皇帝面前竞争,却不能接受竞争者中还有一个女子,最后风头还被对方压下去了。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有真才实学的才女,也很受文士们的追捧。可是皇帝摆明了要把这女人弄到后宫里去,那他们成什么了?
好端端的殿前夸耀才华,突然变成了与后宫嫔妃争宠的把戏,谁能受得了?
何况潘会不仅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更是御史中丞潘致远嫡亲的孙子,是大魏朝韩潘赵谭四大世家之一潘家的嫡长孙。这是宫宴,能携家眷入宫的官员品阶都不低。不是潘会,也会是别人。这种世家公子一向自矜身份,哪里忍得了这种屈辱?
忍不住,就会闹起来。
朝中本来也不是人人都服气桓衍,再有这么一件事,彼此之间自然更加离心,桓羿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甄凉猜得不错,此刻刚刚回到家的潘会,确实正在跟自家爷爷告状。
其实何用告状?潘致远自己当时也在场,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皇帝半分没觉得这么抬举一个女流之辈有什么问题,想把人纳入后宫的意思更是露骨。这样一位帝王,显然是不符合世家利益的。
要不是谭家已经被桓衍笼络了过去,站在他那一边,他们也不会按兵不动,一直观望。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就连谭家,也要重新评估一下了吧?
第053章 选秀之议
潘致远三两句话将孙子打发走,等书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脸上的表情才变得凝重。
他在书桌后坐了半晌,突然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一张帖子。
这是越王送来的拜帖。当时收到之后,他直接收了起来。是,他当初确实是比较偏向宸妃的,因为更看好桓羿。然而世事难料,如今既然乾坤已定,潘致远自然不希望再掀起什么风波。
越王离京三年,局势早就大不相同了。此时再跟他有所勾连,只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但是经过今夜,潘致远又觉得,或许多一个选择,也不是什么坏事。
人老成精,何况是这些历经几朝,早就习惯了揣摩上意的老臣?桓衍那点心思,他们是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前几年看着这位新君还算是拎得清,还以为能平稳过度,现在看来,之前三年他不过是在蛰伏,早就打算着要对朝政动手了。
而一朝占了优势,他的表现更是令人暗暗摇头。
潘致远年纪大了,只希望能够平顺地过完这几年,顺利致仕。他作为臣子,这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太有野心的帝王。有野心,就意味着要兴风作浪,也就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平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