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利落地揉面擀皮,将锅子里早已焖熟焖烂焖入味的猪肉剔下来一点,跟事先泡发好的菌菇一起剁成碎丁子,只要略略加一点点盐就可以了。
卤肉本身有滋有味,加这点盐巴也不过为了菌菇和面皮罢了。
肉是熟的,面皮很薄,只需要一点火力对付蘑菇。
他往灶底添了几根柴火,本就旺盛的火苗犹如得了将令的士兵,越发活跃,橙黄色的小舌头用力舔着锅底,搔得铁锅里的热水痒痒的,都忍不住开始咕嘟嘟翻滚冒泡了呢!
热水化作白色的蒸汽,从笼屉周围喷涌而出,呼哧~呼哧~
渐渐地,整座灶台上空都笼罩了一层白色水雾。
闻着空气中渐渐浓郁的香气,孟阳禁不住叹道:“好香啊!”
白星和冬冬就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搬了张小板凳坐下,闻言也跟着叹道:“好香啊~”
孟阳扭头瞧了眼,见一大一小都托着下巴,眼睛亮闪闪的,动作神态如出一辙,不禁莞尔。
像两朵绒乎乎的蘑菇……
说起来,他一直都觉得蘑菇这种东西真是奇妙,也没见谁播种过,谁也不知会,就那么悄默声地破土而出,迎着阳光和雨露,欢快地撑开小伞,向着人世间无声宣告:
我来啦!
。
枯树皮上、树根的缝隙中、草地里……它们好像不挑地方,又好像自有喜好,从来不屑于像一般作物那样规规矩矩地长的。
偶尔,你或许还能从自家屋檐房梁上发现一朵呢!
这可真调皮。
天气暖和的时候,偶尔一场雨呀,原本空荡荡的草窝里就会“噗”的冒出来一大片,一个大篮子都装不下。
现摘了做汤自不必说,那是能鲜掉舌头的;若一时吃不完,摘了晾干穿成串,又比鲜时多了一股独特风味,清炒?肉炒?蛋炒?一直可以吃到明年呢。
当然,这些小东西并非都如它们的长相一般乖巧可爱,其中不乏有毒者,或色泽艳丽动人心魄,或平平无奇待人上钩,若不小心甄别,那可是大麻烦……
因为是早餐,孟阳特意做得很小巧,一个也不过婴孩拳头大小,都滴流圆,周围整整齐齐包着一圈二十个褶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那些褶皱的大小厚薄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弯曲的微妙弧度,竟也丝毫不差。
这哪里是蒸了一锅笼包,分明是一朵朵雪白的菊花呀!
菌菇卤肉包甜丝丝盐津津的,小小咬一口,就能瞧见里面红褐色的卤肉丁和黑色的菌菇碎,还有肉汁呀,鲜甜可口,真是美味。
先煮再蒸,卤肉早已入口即化,只这样的话不免有些乏味,但那些菌菇丁如此有嚼劲,可不正是绝配么?
卤肉的香,菌菇的鲜,此时都交汇在一处,再合着面粉的质朴,说是一曲人间仙乐也不为过了吧?
冬冬人不大,胃口倒不小,也不必人催促就一口气吃掉三只,还抱着巨大的海碗咕嘟嘟喝小米粥。
小米粥香喷喷黏糊糊的,真好喝。
还有那萝卜条儿的小咸菜呀,酸酸辣辣的嘎嘣脆,真是开胃。
他觉得还可以吃十个!
“姐姐,大侠们都是吃十斤的吗?”他的嘴巴不断蠕动,好奇地问道。
如果是真的,他一定不可以输。
传说中的十斤大侠白星面无表情地塞进去第六个包子,不做声。
真好吃……为什么反而越吃越饿?
孟阳不忍心看冬冬遭冷,于是又道:“你这么跑出来,家里人竟没发觉?”
这可搔到冬冬的得意处啦!
他当即叉起不太明显的腰,努力仰起头,露出一截肥腻的小下巴和同样软乎乎的脖颈,“是呀!”
他疯狂朝白星使眼色:
姐姐,姐姐你看我啊!多么能干!
这么聪明伶俐的徒弟你都不想来一个嘛?
白星翻了个白眼,宛如阿灰在世:不想。
一顿早饭还没吃完,王掌柜夫妇就匆匆赶来,手里还拎着一大油纸包桃酥。
“这孩子真是……老脸微红的王掌柜歉然道,“打扰两位了。”
大清早的,偏跑到人家门口蹭饭吃,像什么话!
你还记得自家就是开酒楼的吗?臭小子!
王太太用力戳了戳儿子的额头,又爱又恨。见他嘴巴上吃得油乎乎的,叹了口气,只好掏出手帕替他细细擦拭。
“吃饱了?”
冬冬笑嘻嘻点头,毫不吝啬赞美,“哥哥做的饭真好吃!”
王太太被他气笑了,“人家做的好吃也不干你事。”
合着还想再来是怎么着?
白星没说话,只是在后面安静地看着这对母子。
王太太并不算多么美丽,但她身上却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光芒,温柔而和煦,像天空像草原,只是这么看着,便觉温暖,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就连看上去似乎凶巴巴的王掌柜,实际望向儿子时,眼底的慈爱也是掩饰不住的。
真好呀……她这么想着。
孟阳送走了一家三口,见白星还是有点怔怔的,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有点难过。
“白姑娘,”他慌忙打开王掌柜带来的桃酥,露出里面点缀着芝麻的厚实点心,托到她面前道,“好香呀,要不要尝一尝?听说是王太太自己做的呢。”
白星低头,只觉得这桃酥跟王太太好像。
可能他们都不算太好看,甚至有点普通:桃酥表面都有着一道道代表性的裂纹呀,丑巴巴的,但却都叫人觉得香香暖暖的。
有娘真好啊。
白星拿起桃酥咬了口,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了:好酥呀。
不是酥脆,就是单纯的酥,特别酥,好像整块里面并没有筋骨,只等食客的这一口,然后便乖巧断裂,带着浓浓的奶香迅速融化在口腔里。
多么温柔。
第24章 那书生和那女子(十五) 第二更……
当晚, 白星像往常一样观察夜色时,发现星空隐隐泛红。
弯月旁排了几朵厚重的云彩,冰冷的空气似乎也比平时沉了许多, 吹得裸/露在外的肌肤微微刺痛。
就连地上的霜花, 仿佛也较昨日更清晰。
她微扬起脸,闭上眼睛, 细细感受着徐徐吹来的晚风:
风小了,但水汽重了。
整片天地仿佛都在积蓄水分, 暗自酝酿一场大雪。
如无意外, 三两日内必至。
她扫了眼墙角日益缩减的柴火堆, 决定明天一早就带阿灰上山, 多囤积一点柴火。
中原腹地的雨雪固然不会对她的行动产生太大影响,但雨雪必然会打湿山中林木。若直接焚烧受潮的柴火, 会产生大量浓烟和毒气,届时身子非但暖和不起来,只怕一夜过后就要凉透了……
谁知次日早上, 她跟孟阳正吃着菌菇萝卜丁肉酱臊子面时,后者忽道:“白姑娘, 我夜观天象, 觉得三五日内可能会有雨雪, 不如今天我们去城外弄一点柴火来吧。”
若没了柴火, 可怎么做饭呀!
还夹着面条的筷子略停顿了下, 白星稍显诧异的瞧了他一眼。
一颗裹满酱汁的蘑菇丁在面条上晃了晃, 终于失去平衡, 顺着滚了两圈,吧唧落回碗中。
门口挂的小黑板她不是没瞧见,只这场雪怎么也要等几十个时辰后才到, 自己之所以看得出,是得益于十多年来与山林草兽为伍的生涯,这书生?
夜观天象……读书人都这么厉害的吗?书上连这个也有?
此时的孟阳正弯腰往灶膛内埋红薯,并没看到邻居眼中的惊讶。
他用带着红色火星的余烬小心盖好,这才转身替她挖了满满一大勺臊子,还特意多舀了肉丁进去,“我想着,单靠人力毕竟有限,不如去借了王大娘家的驴车来……”
他实在是个很温柔细心的人,说到这里还不忘稍显羞涩地解释道:“我实在养不起驴子,也没有车。”
没钱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这世上至少八成以上的人谈及囊中羞涩时都会稍加遮掩,生怕被人瞧不起,但他没有。
他就这么坦然地诉说着自己的贫穷。
王大娘在家看孩子,开门的是王大爷,一个红脸庞的矮老头儿。
了解了孟阳的来意后,王大爷非常爽快地同意出借,得知用途后还惊讶地望了望天空,“真会下雪?”
这可是个难得的晴天哩!
人类对老天心存敬畏不是没有道理的,有时候它像可怖的老者,使白昼失去光明,以闪电撕裂天幕;有时却又像顽皮的孩童,分明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大雨滂沱,顷刻间瞬息万变。
若不留神用心,暗自观察,又哪里能窥得一丝半点规律?
孟阳摸了摸小毛驴的脖子,点点头,“是呢,这两日您若有空,最好也赶紧囤一点。”
老王家今年添了小孙女,最怕受冷。
小毛驴被摸舒服了,“昂航~昂航~”叫了两嗓子,毛茸茸的尾巴欢快地划着圈子。
饲养大型牲畜不像养鸡养鸭那么简单,光每日所需饲料就是好大一笔开销,所以不光孟阳,桃花镇内也有许多人家没有牲口。
而王家这头小毛驴体型修长健美,皮毛溜光水滑,显然被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