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他们商议过几次,都觉得出来这小半年也玩的差不多,什么没吃过的也都吃了,没看过的也都看了,一色白墙黑瓦小桥流水,俨然已经有些腻味。
再往下天气越来越热,继续南下不是什么好主意,倒不如暂且家去歇歇。
廖雁早不耐烦南方湿热,难得给了“狐狸精”一个好脸色,“你倒说了句人话!回头去塞外,老子领你看看雪山、草原,天上飞的鹰、地上跑的马,那才叫美!”
江南腻腻歪歪的,又潮又湿,怎么比得上草原和雪山!
人嘛,总还是觉得故乡最美的。
孟阳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他决定了,从今往后的人生都这么办吧,攒攒钱就出来四处游玩,累了就回桃花镇歇脚!
三人沿水路逆流而上,走了约莫半日后靠岸歇息,孟阳就对那船家道:“我们要在此地游玩几日,你自去歇息吧。”
那船家收了银子办事,乐得自在,自去城中做耍不提。
这头孟阳安排好,白星和廖雁又检查一遍装备,约定好大致往返时间和暗号,这便骑快马沿小路重新往杭州城去了。
虽然绕了点路走旱路,但阿灰和大黑马难得肆意奔驰,恨不能撒开四蹄原地起飞,速度竟半点不慢。
早起离开杭州城,再回来时,也不到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本朝没有宵禁,只是每日早晚按时开关城门,城内依旧营业。杭州自古以来就是商业和文化重地,多有豪商巨贾、文人雅客云集,自然颇多销金窟,每每彻夜经营,客人往来如织,直把黑夜都映做白日。
对普通百姓而言,城门一关万事休矣,但对部分不把规矩礼法放在眼中,偏又有那个本事的江湖客而言,高高的城墙不过是纸糊的。
所以说,公门中人厌恶江湖客并非没有缘故,法外狂徒嘛!
两人先找地方寄存马匹,又相互乔装打扮一番,这才找了个事前观察好的,守备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入城。
而只要进了城门,就什么都好说了。
正经客栈住宿需要身份文书、路引等实名登记,但总有那么些地方不需要,比如说青楼楚馆,甚至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下去的变相赌坊。
严格来说,这里没有专门供给住宿的房间,原则上不允许住宿。但这类场所都是傍晚开门,白天关门,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客人来了忽然不想玩,专门花银子挺尸……我们管得着吗?
白星和廖雁熟门熟路摸进青楼,花银子开了个包间,进去之后闷头就睡。
今天光赶路了,体力消耗太大,必须得养精蓄锐,明天才好干大买卖。
老鸨龟公见钱眼开,最喜欢这种白扔银子不干事儿的客人,自然也懒得多问。非但不问,甚至回头衙门例行盘查时,还会帮忙遮掩:开青楼也是要有官府文书的,多少窑姐儿,每天接多少客人、收入多少,那都得按时交税,像这种借地方睡觉或是办黑色买卖的,自然上不得台面,也就意味着……纯赚。
别看她们笑语盈盈迎来送往,可谁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来嫖,又有多少人是来挂羊头卖狗肉,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一夜过去,就不知要多多少害人家破人亡的买卖呢。
常年混迹江湖的人都具备某种惊人的自我调节功能,他们可能一连三天不睡,也可能一睡三天;可能三天粒米不进,也可能瞬间饿死鬼投胎。
总而言之,一切为了更好地活着。
白星和廖雁一口气睡了一整日,中间没有任何不长眼的人进来打扰,一觉醒来,颇觉神清气爽,精神足得简直能打死一只老虎。
两人这才叫了水洗漱,又叫了饭菜。
住在高档青楼还有一个寻常客栈没有的好处,那就是任何听上去匪夷所思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就好比给银子之前,白星要求屋子里没有一点味道,那老鸨真就给他们找了这么一间屋子。
多么神奇呀,虽然身处青楼,但这里头非但没有香喷喷的脂粉味、饭菜和酒香,甚至就连街上常见的花香味都没有。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门内的世界仿佛一片虚空。
是空气的味道。
除此之外,这里多得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好东西,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你能叫出名字,他们就有法子替你找了来。
在这里,廖雁甚至发现了几种他在西域都求而不得的烈酒!
但是想来嗜酒如命的他没有喝。
今晚要去办大事,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行迹的行为都不被允许,而饮酒会沾染酒气,绝对不行。
两人飞快地用饭,吃到七分饱便放下碗筷,重新漱口,换上夜行衣和面罩,推开窗子翻了出去。
他们的动作是那样轻盈灵巧,踩在屋脊上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如同夜幕下的两道鬼影,悄然融入夜色中不见了。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满是往来的行人。
空气中浮动着繁复的味道,飘荡着各色叫卖声、欢笑声……而白日繁忙的衙门一条街却已经悄然安静下来,长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队伍之外,简直静得不似人间。
杭州最近没有大案要案发生,而且最近既非科举时节,也非秋收或年底盘点,钱粮入库时,衙门内部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官方财物,巡逻力量相对单薄。
白星和廖雁其实很少一起行动,但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神奇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在大片绵延的阴影中潜伏,鞋底和地面接触时没有一点动静,似夜间巡游的鬼魂。
杭州最近的日落时间都在酉时、戌时相交前后,而本地人酷爱晚间娱乐,往往要玩笑一段时间再入睡,所以上/床时间要比小地方的人晚大约半个时辰。
根据过去一段时间白星和廖雁的总结发现,本地人在寅时前后睡得最熟。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等,等寅时到来,等巡逻替换。
江湖上总有很多传言,有的有用,有的却非但没用,反而容易送人西去。
江湖人嘛,总不爱循规蹈矩,难免干点夜间潜行的营生,所以时间长了就有人说,潜入的最佳时机是两班巡逻队交接的时候,那时他们的注意力分散,最不容易发觉。
但让白星和廖雁来说,当初讲这话的人一定没存好心,纯粹瞎扯淡。
首先,巡逻交接就意味着一共有两队人马同时在现场,平白多了一倍的眼睛,就算人家傻,也不瞎吧?
其次,来接班的都是休息饱了的,他们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处在巅峰,这不是找死吗?
所以实际上守备最松懈的时候,就在前一班巡逻人员快到时间,后头一班还没来接应时。此时只有一班筋疲力尽的守卫在,他们的精力已经被消磨殆尽,而想着马上就会有人来替换,警惕性本能地就会放松。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眼瞧着那几个衙役先后打了几个哈欠之后,白星和廖雁就飞快地蹿了出去。
衙门的墙并不算高,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纵身的工夫,那几个打哈欠的衙役还没回过神来呢,人影儿都没了。
根据各地风土人情,地方衙门的装潢和修饰虽然略有不同,但基本构造都是一样的,像县衙只有三进,州衙则有四进,府衙就有五进。而除了本身纵向进深之外,各大衙门还会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东西横向扩充出来几个跨院,用作下属办公和案卷文宗的存储之地。
杭州知州衙门就是如此。
白星和廖雁来之前都摸清了,州衙正面主建筑从外向内一溜儿分别是大堂、二堂、三堂和主人所用书房、住宅后院,由外向内越来越私人。左右两侧扩充的跨院则是日常下属官吏们办差和储藏文档的所在。
大部分办公地常年人来人往,隐蔽性非常查,且不说知州包明杰有没有机会私藏赃款赃物,就算成功了,也很容易被人发现。
至于后院私宅么,若算上下人杂役,每日经过的人也不少……
所以数来数去,只有包明杰本人拥有随时出入的权力,并且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统共也只有书房罢了。
哪怕隔着面巾,白星也能看见廖雁眼中翻滚的得意,她忍不住刺了几句,“哪儿就是你的功劳了,可怜就这么巴掌大点儿地儿。”
包明杰倒是想找地方啊!关键是他找得到吗?
包明杰倒是挺警惕,内宅护院们的功夫比外宅好太多,几乎能挤进江湖二三流,看得廖雁手痒痒。
“呸,大好男儿竟与这贪官做走狗,倒不如让爷爷割了那头去!”
白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钱还是要头?
廖雁飞快地挣扎了一息:要钱!
还有所谓的江湖经验说,潜入之后为防被人发现,一定要将守卫打昏或是打死,这肯定也是扯淡。
但凡守卫,往往彼此之间互有联系,若把人放倒了,要不了多久就露馅儿。到时候人家在外面悄无声息给你包了饺子,都不够下锅的。
具体详情可以参考当初他们在兰和山谷之外的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