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性情,花也是如此,虽说都是同一塘,但这些荷花也不是一起开的。这会儿有的还含苞待放呢,有的却已然凋零,露出中央稚嫩的莲蓬来。
现在莲蓬太嫩,里头小窝里的莲子还没长好呢,倒不好掐。
再过约莫一个月,就是莲蓬大批上市的时节,或是自己随手掐,或是略花几个铜板买一束拿回家,插瓶好看,剥着吃也很好呢。
莲子清心败火,最适合炎炎夏日了。
雨打荷叶胜在天然,虽无十分宫商角徵羽的音律,却自有一分天然韵味。在这样的背景下,便是邻里间的抱怨也现出一点诗情画意来。
孟阳就对着这片荷塘溜达着,偶尔啜一口摊主送来的荷叶茶。茶水里不光有烘干的荷叶,还有一点薄荷丝,哪怕是热茶也十分沁凉舒爽。
一般来讲,夏日骤雨来得快去的也急,谁承想今儿孟阳等了半日,雨势不减反增,眼睁睁瞧着它们从小米粒大小膨胀到黄豆大小,打在帐篷上啪啪出声。
孟阳暗自估摸时间,想着白星和孟阳大概也快回来了,这么干等不是个事儿,便决意要走。
那摊主夫妇还十分恋恋不舍,又要留他吃晚饭,被孟阳婉拒。
昏昏沉沉的雨帘中,又啪地绽放开一朵青色油纸伞盖,就像那随波逐流的荷叶一样,顺着青石板路飘走了。
雨滴很大,非常用力地砸在地上,溅起大团大团水花,很快就把孟阳的鞋袜和下半截袍子都打湿了。
湿透的裤子紧紧贴在腿上,又凉又紧,脚下更是每走一步就会挤出来一包水,很难受。
但抛开这一点,雨中西湖真是美极了。
孟阳甚至强忍不适,直挺挺站在堤边大柳树下,静静欣赏了许久。
夏日虽热,但一场大雨足以将所有暑气冲刷殆尽,一阵凉风袭来,孟阳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如梦方醒般抱着胳膊往回跑。
大雨中的西湖人烟稀少,游人要么乘船游湖,要么早就躲入外围建筑内,孟阳跑了一段,竟半个人影都没遇见。谁知才一转弯,他就从伞底下瞧见前方两双白底皂靴,险些因为刹车不及撞上。
“哎呦!”他低低叫了声,才要绕过去,对方却猛地跨上前,双手连抬,拦住去路。
“站住!”
孟阳愣了下,这才抬起脸来,就见两个衙役在路上一字排开,双臂微张拦住自己的去路。
“两位有何贵干?”他本能问道。
那两个衙役一甩头,带起来斗笠上的一圈水,“跟咱们走一趟吧。”
孟阳心中警铃大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为何?”
都说相由心生,这话虽难免误伤,但综合来看,大抵还是对的多。
那两人一个吊梢眼,一个三白眼,嘴唇很薄,都是很不和气的长相。
无缘无故的,他们为什么要自己去衙门?是自家调查的事情露馅儿了吗?
还是说,星星和雁雁那边出了什么纰漏?
不,不太可能,若果然如此,他们早该在人前大大方方提了自己去,又何必非等到下雨,又在这个四野无人的角落蹲守?
所以……是见不得人吗?
那么,什么人会想在杭州,或者说杭州的什么人有这个能力?
电光火石间,孟阳脑海中就飞速闪过这几日打听到的许多传闻,当即脱口而出,“是玉湖山庄!”
那两个衙役登时一愣,下意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愕。
怎么回事?
若说孟阳方才只有五分把握,可眼下看了他们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敢肯定的呢?
“他们好大的胆子,眼里还有王法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去,试图找机会逃跑,“你们身穿公服,为何还要为虎作伥,替他人公报私仇!”
对方有两个人,而且瞧着很像是练家子,若正面冲突起来,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那两个衙役大约是干惯了这样的事情,丝毫不觉得愧疚,短暂的错愕后便迅速回过神来。
两人交换个眼神,一左一右朝着孟阳逼近,“你这厮倒是好个脑袋瓜子,不过说再多也没用,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省得吃苦头。”
“你们这么干,知州大人知道吗?”孟阳忽喊道,“当心你们的皮!”
雨声很大,完全遮盖了这片天地,他的喊声没来得及散开就被掩盖了。
他看上去跟寻常书生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般的纤细瘦削,细胳膊细腿儿细腰,仿佛一掐就断似的。
可他又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遇到这样的事情非但不慌,竟还有余力反问?
那两个衙役大约也觉得有趣,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知州大人何等身份,此等小事何须劳烦他老人家!”
孟阳微怔,才要说话,就听另一人又道:“不过我劝你莫要挣扎了,此事就算知州大人知道了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难不成你还能斗过玉湖山庄?别做梦了。”
头一人摸着下巴瞧了瞧,忽然嘿嘿笑了几声,十分猥琐道:“还别说,这书呆子果然有两分姿色……”
难怪黄大小姐念念不忘,还不许他们伤了皮肉呢。
他的眼神粘腻湿滑,仿佛从水里捞起来的青蛙皮,孟阳顿时一阵作呕。
两个衙役越靠越近。
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警惕,不过一介书生嘛,手无缚鸡之力,捉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后下一刻,两人就傻眼了。
就见那个清俊的好像雨中仙人一样的书生,突然从身后掏出来一只小巧的手/弩!
“不许动!”
两衙役:“???”
手持武器的孟阳活像变了个人一样,被雨水浸湿的眼睛里仿佛能射出光来,“这里四野无人,就是没有人证;雨声又大,雨势滂沱,脚印也好、血迹也罢,都会很快被冲走,也不可能留下物证。”
说话间,他的手指缓缓搬动机关,粗壮的牛筋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吱呀声,上面一字排开的三根箭矢蠢蠢欲动。
两衙役:“???”
第112章 “赔钱!”……
不得不说, 场面一度很诡异。
温润如玉的西湖边上烟雨蒙蒙,挺秀气的书生左手举着挺秀气的油纸伞,右手里握了把同样秀气的手/弩, 整个画面就很割裂。
两个衙役当场呆若木鸡,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怎么个意思,自己被威胁了?
他们平时作威作福惯了, 收银子办事的营生没少干,自问也是滚刀肉似的角色, 只有他们狐假虎威吓唬旁人的, 断然没有旁人吓唬他们的。如今位置突然颠倒, 难免有点不习惯。
两人面面相觑, 突然很不屑的笑出声来。
拿兵器和用兵器,完全是两码事。
就好比杀鸡这种事, 说来容易,可真敢动手杀的人一家子里也没两个。
更何况面对大活人呢?
不过一介书生罢了,哪儿来的手/弩!
指定不知哪儿买的玩具, 随手拿出来吓唬人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给他, 他会用吗?敢用吗?
两人先用方言嘲笑几句, 这才重新换回官话, 吊儿郎当的往前走了两步, “哎呦喂, 我们可真是吓死了!”
“唬谁呢?打量爷爷们是被吓大的吗?”
如非必要, 孟阳是真不想见血, 就顺着往后退了半步,再次警告道:“我说真的,你们不许动了, 不然会受伤的。”
见他如此,两个衙役越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觉得这书呆子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其中一个方脸的哈哈笑了几声,索性张开双臂走到路中央,大咧咧戳着自己的胸口道:“老子就动了怎么着?有种你就射,来来来,往这儿射!”
孟阳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提出这样的邀请!
这杭州人民是真热情啊!
“怎么了,不敢了吧?”见孟阳久久不动,那衙役越发嚣张,“你就是没种!乖乖跟老子回去!”
“那个,”孟阳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各让一步,非常认真地跟他商议起来,“我换个地方射行不行?”
那衙役:“……啥?”
孟阳叹了口气,十分为难的样子,“你们虽然混账,可只因为今天的事的话,却还罪不至死,唉,罪过罪过……”
那衙役觉得他疯了,下意识回头看向同伴,结果就见对方突然神色大变,他才要开口,忽觉右腿上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啊!”
那方脸衙役顿时支撑不住,吧唧摔倒在雨水中,再低头看时,就见自己小腿上在咕嘟咕嘟冒血。
鲜红的血汇入雨水之中,很快被冲开,变成淡红的一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箭矢威力极大,穿透皮肉后去势不减,竟将青石板戳了个小窝之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歪倒。
老天爷,那只是一支没有箭头的光腚木箭!这到底是什么手/弩?
孟阳见他只是抱着腿哀嚎,不由跺着脚着急道:“哎呀,你倒是快包扎一下呀,不然会死人的!”
这可急死我了!
那方脸衙役一愣,当即点头,“对对对!”
说着,自己就将衣服撕扯下来,结结实实缠在伤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