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盈兰忙低头应下,纷杂的心思转了个来回。
那人说得没错,他果然是对南宫氏绝情了。她可以在辩解间提到她,却不能用帮她说情来搏宠。
好悬,若是无人提点,她今日怕是要说错话了。
盈兰便这样断断续续承幸了几天,顾清霜由着她去,自己并不去碍眼。他到底正对她“用情至深”,过了没几日就又想起了她来,挑了个无事的晌午走进了她的望舒苑。
她原本正读著书,听宫人说他来了,伸手就将榻桌上没做完的针线活拿了起来,一针针专心致志地缝下去。
他进屋时就正看到这岁月静好的一幕,随口问她:“做什么呢?”
顾清霜好似这才意识到他来了,忙起身见礼,继而道:“如今这天忽冷忽热的,最容易吹风受寒。臣妾想着给予显做了个护腰,凉些的时候系在衣服里,护着些肚子,若晌午热了,直接解了便是,比更衣来得方便。”
说着顿声,美眸一转:“正好料子还……还有些富余,就顺便给皇上也做一条。”
他听及此处板起脸来:“原来朕只是捎带着的?那朕不要。”
说完他作势转身就要走,顾清霜一把扣住他手腕,声音愈发绵软:“皇上──”听得人骨头都发酥。
宫中便又回到了顾清霜与盈兰平分秋色的局面。或许是因为她们两个势头太盛,旁人自知差得太远,争也争不过,很有些时日没再见到什么正经的阴谋阳谋。
这样的形式,顾清霜不知盈兰怎么想,总之她是觉得有些无趣。仔细想来,除夕宫宴上晴贵人已被遗忘,盈兰的位份还不如晴贵人,前些日子又同样大有遭圣上厌恶之事,却还能出这样的风头,背后该是有人撑腰的。
她只盼着这缩在盈兰背后的人赶紧露出来,能给这平淡的日子添几分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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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宫中放了一波宫女出去。先前迷心丸一直存放在尚宫局,后来虽是进了尚仪局才被发觉少了两丸,也仍是尚宫局的错处更大,尚宫局的一众高位女官便因此被遣散了大半。这般出现的职位空缺自要有人来补,循着从前的例,皇后调尚仪做了尚宫。
宫中的六尚局说是平级,实际上尚宫局比余下五局都高一截。这般一来,尚仪便相当于晋了一阶,成了一众宫中女官之首。
顾清霜为此备了厚礼前去道喜,交谈间尽是些不疼不痒的话。但说些什么都不打紧,尚宫女官的位子上坐着的是个熟人总归是有好处的,况且两人又早已在一条船上,为着先前的事,日后也要相互多加扶持才是。
二月末的一个深夜里,祥淑人到了临产之时。各宫都及时听到了消息,但因天色已晚,也不必人人都赶过去,如顾清霜这般与她说不上相熟的更犯不上献这等殷勤。众人便都安睡到了早上,晨起醒来,却又陆续听闻祥淑人情形不大好。
“大半夜过去了,还没生下来。”卫禀说这话时眉头紧拧,“荣妃娘娘一早已赶了过去,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边也都有人回了话。”
这样的时候,旁的嫔妃就不得不去一表关心了。
顾清霜揉一揉太阳穴,起身踱到妆台前,嘱咐要为她梳妆的阿诗:“妆容清淡些,头发随便挽一挽就好。”
情形不好,指不准人能不能活下来。万一祥淑人折在里头,亦或闹得个一尸两命,妆容华丽就显得刺眼了。
阿诗明白她的意思,梳起的发髻只以两只素净的白玉簪箍住,衣裙也选了素雅的淡蓝色对襟襦裙,只衣袖、裙摆上有些许绣花。耳坠与手镯同样都是白玉,高洁端庄。
顾清霜自顾自地戴着耳坠,小禄子端了呈着几只玉佩的托盘进来。卫禀扫了一眼就挡了他,低声道:“娘娘今日穿得素净,玉佩搭不上。你且退下吧,我去为娘娘选几只合适的香囊来。”
顾清霜的目光从镜中掠过他们的身影,眉心微锁:“香囊也不用。”她道。
卫禀回过身,躬身听命,她道:“选条宫绦来便是。前几日h儿是不是打了条深蓝色的?就它了。”
“诺。”卫禀一应,便打开衣柜去寻了来。如此又过了约莫一刻,顾清霜收拾停当,略吃了两小个蒸饺垫了一垫,便往祥淑人那边赶。
她在院门口下了步辇,走进院门一瞧,便见院中已有不少人了。位份比她低的见她进来就回过身来,沉默地行礼,婉修仪立在廊下朝她颔了颔首,她目光扫了一圈,走向和昭仪。
“和姐姐安。”行至跟前,她福了福,意有所指地问她,“不知荣妃娘娘……”
“荣妃娘娘在里头。”和昭仪道,接着便心领神会地与她说了个明白,“太医说情形不好,半个时辰前灌了参汤下去,也着人去清凉殿回过了话。刚才清凉殿那边来了人,说……”
她说着目光低下去,声音也轻了:“皇上的意思,先保孩子。”
顾清霜睃了她一眼,也低下眼帘。这是必然的。一个连得宠都算不上的嫔妃,如何与皇子公主的命一较高下?若她没了,皇帝给她追尊个高位,赐她死后的哀荣,就已算是给足面子了。
顾清霜与和昭仪一时都说不出什么,俄而有宦官疾步进了院门,声音不轻不重地道了句:“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相视一望,齐齐地迎向院门。
卧房中,祥淑人满头满脸的汗,早已没了力气。饶是饮过参汤也不过勉强提了口气儿,强撑着再撑起几分,拼力想将孩子生下来。
太医与产婆都在近前忙着,几步外架了块屏风,荣妃端坐在后,镇着场。
焦灼的局面已不知持续了多久,荣妃一直坐在那儿没动。直至有宦官进了屋,低声在她耳边禀了句什么,她才终于立起身,从屏风后走出来,走到床边去。
“魏大人。”她轻轻启唇。正焦头烂额为祥淑人施针的太医抽神转过来,躬身听命:“娘娘。”
荣妃抬眸睃了眼祥淑人,淡声告诉他:“太医自当尽心保全母子平安才好。但若保不了──皇上口谕,先保孩子。”
太医一怔,抹了把冷汗,神情复杂地道了声“遵旨”。
床上的祥淑人闻言骤然慌了,她原已没有什么力气,现下猛地挣扎起来,手紧紧地攥住旁边垂着的幔帐系带:“荣妃娘娘……荣妃娘娘,不要……”
苍白的脸上,充满惊恐地双目直勾勾地盯向荣妃。荣妃蹙一蹙眉,又往前踱了两步。
祥淑人望着她,眼中惊惧与乞求并存:“臣妾才十七岁,荣妃娘娘……臣妾不想死……”
荣妃低下眼帘,轻声哀叹:“不要想那么多,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这话说得不算错,只是听起来不疼不痒的。
祥淑人拼力咬住嘴唇,不安地摇着头:“娘娘,您救救臣妾……您替臣妾求一求皇上……”
荣妃沉默须臾,终是没说出什么,转身回到了屏风后。
太医又抹了把冷汗,下意识地往屏风那边瞧了眼。几度想劝,又都咽了回去。
这是没法劝的,没人敢去求皇帝保大不保小。
宫里就是这个样子的。甚至在民间的很多人家里,也是这个样子的。
外头的院子里,众人见过礼,便有宦官上前将当下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禀给了皇后。
几个高位宫嫔都在皇后近前,皇后是与祥淑人前后脚有的孕,现下月份也已很大了。和昭仪怕她撑不住,亲自在旁边扶着她。
顾清霜立在和昭仪旁边,静听宫人向皇后禀话,皇后一直沉然不言,直至宫人说到清凉殿那边的意思,皇后猛地抬眼:“什么?”
她怔了一怔,提步便要进屋。那宦官脸色一白,赶忙上前拦她:“皇后娘娘,里头血气重得很,您有着孕……”
“再过些时日本宫总要闻这些血气的。”皇后脚下不停,那宦官又不敢硬拦,只好退到一旁。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和昭仪、婉修仪和顾清霜间荡了个来回,三人索性也一并进了屋去,刚迈过门槛,便听到皇后正吩咐:“先把祥淑人的命保住,旁的事,自有本宫担着。”
屋中在那一瞬里,静得直有些吓人。
三人都滞住了,含着三分愕色看来看去,谁都说不出话来。
荣妃也滞了滞,半晌,哑哑地开口:“皇后娘娘,皇上方才有口谕……”
“本宫知道。”皇后提步走到床边,迎上祥淑人那副瞠目结舌的模样,伸手将她的手攥住,“你还是要尽力。你有命活着,本宫就一定让你活下去。但若这孩子一直出不来……命总归是保不住的。”
就算是死胎也总得生下来,母亲才能活下去。
顾清霜嗅着满屋的血腥气、瞧着眼前,情绪忽而复杂到极致。
皇后初入宫的时候,她觉得皇后是有本事的。那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本事,初见面就镇住了后宫上下,谈笑风生间让阖宫都知道她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后来因着南宫敏的事,她又觉得皇后还是稚嫩了些,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
现下,她又禁不住地佩服起皇后来。
从往日来看,皇后与祥淑人也是没太多情分的,左不过平日晨省昏定见礼的交情,如今却肯为祥淑人开这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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