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
顾清霜直听得愣住了。
男人,但凡想说情话的时候,情话真是张口就来。若不是知道他根本就是处处留情的性子,而千福寺几番相遇又都是因她步步算计而成,这话听来就着实动人了。
她便仰起脸,眉目含情地望着他,羽睫上还悬着泪珠:“真的?”
不等他再言,她又垂眸想想:“那……那臣妾求皇上一事。皇上若是应允,臣妾留在宫中也未尝不可。若皇上不答应,臣妾还是回千福寺来得自在。”
他颔首:“你说。”
她咬住嘴唇,双臂好似怕失去心爱之物一样将他搂住,越搂越紧:“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不论臣妾嫌隙多大,皇上都要听臣妾亲口解释一句!”
如此而已?
他轻轻吸气,多少有些动容:“朕答应你。”
她不再说话,脸颊在他衣襟上蹭了蹭。
他好似总算松了口气,笑了声,手指刮过她正流下来的泪痕:“不生气了?那便商量些别的事。”
她望着他,点点头,看起来乖巧无比。
他说:“一是位份该晋还要晋,你的封号朕也觉得还是要换一换,让内官监另拟一个来。还有,出了这事,让你留在芳信宫也不好,听闻你从前与张婕妤相处尚说得过去?不如搬回岁朝宫。”
她旋即摇头:“不……”胡乱抹一把眼泪,她含着愁绪摇头,“臣妾虽恨贵妃娘娘那般坑害臣妾,却也不想这个时候再让她伤心。说到底……说到底她也不是那样的恶人,左不过是心系皇上,太看重往日的情分,这才不快于皇上为臣妾分了心,做了糊涂事罢了……”
顾清霜深思熟虑过,若她如他一般为一个人痴心了这么多年,那么碰上眼下这个时候,就是心里再失望,大抵也还是要有意无意地为那人找些理由的。
那些理由,实则不是为贵妃找的,而是为自己找的,人总要让自己觉得那些付出来得值得。
所以她若接受了他的那番要求,自可以让他觉得已对她有了些补偿,心里好受两分。但她不答应,为贵妃寻的这些理由也能让他舒服一些,更要紧的是不妨碍贵妃对她动手。
这样待得事发,她就可在他面前将贵妃的最后一丝善良的壳子也击碎了。彼时他再想起她今日所言,便只会觉得讽刺,贵妃也就没了翻身的余地。
宫里斗起来就是不能给人翻身余地。给别人留以余地,便是将自己往绝境里逼。
他迟疑了一瞬,温言劝她不必顾忌那么多,道这事是贵妃的错,她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但她心意坚决,他到底没有逼她。
他只又说:“那等孩子降生,如何晋封你都要听朕的。”
她的迷蒙泪眼里漫开笑意:“好……还求皇上莫要怪罪贵妃娘娘了。”
萧致沉默不语。自他当面质问过贵妃以来,事情原委便已明晰。他至今没有问罪,是因那罪名若说出来,便是要入冷宫的重罪。多年的情分,他到底不想她余生那样凄惨。
可那件事在他心里也是过不去的,等过些日子寻个由头,再说吧。
他在一刻后离开了碧玉阁,回紫宸殿后接着料理政务。但自这日起,碧玉阁里算是真正“柔情蜜意”了起来。
顾清霜有孕不能侍寝,皇帝依旧常来看她,有时只是一起用个膳,有时也同榻而眠,温馨平静,好似寻常夫妻。
他一时甚至都顾不上后宫其他嫔妃了,弄得宫人们直开始议论,说芳信宫必是风水极好,否则怎的贵妃失了孩子,这孩子与恩宠就又都到了清才人头上?
而于顾清霜来说,这只让她再一次慨叹男人可真是会自欺欺人。他也好,贺清晏也好,都爱这样做出一派深情的样子,怕是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想打动别人,还是想打动自己。
是日,他照例一大早就去上了朝。顾清霜闲来无事,去御花园逛了半晌,又赶在日头高照前回了碧玉阁。阿诗端了冰镇酸梅汤来给她解暑。顾清霜才抿了两口,就见卫禀的身影在门口一晃。
她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卫禀定睛瞧瞧,见房中别无外人才进了屋,阖上门,小声禀说:“娘子,有动静了。前些日子新拨过来绿菊,一连两个晚上都悄悄溜出去过。臣小心地跟出去,看见她在珍容殿后见了个宦官。臣怕打草惊蛇不敢跟得太近,没瞧出那宦官是谁,但方才趁着她在后院忙着,潜进她房里瞧了瞧,在抽屉里发现这个。”
他边说边取出一小方纸包,里头有些细粉。约是怕取得太多易被发现,便只有一丁点,但仍能嗅出一股苦香。
顾清霜抬眼:“她是从哪里拨来的,平日都做什么差事?”
卫禀回说:“是尚宫局拨来的,但臣查过档,她从前还在尚服局当过两年差。臣想她手艺应该不错,就将一应针线活计都给了她。”
顾清霜想了想:“那布料也是都由她管着了?”
“是。”卫禀欠身。
顾清霜抿了口酸梅汤,冰凉的触感直沁人心,让人愉悦:“去告诉她,我想自己动手做两身新的寝衣,让她挑几样柔软舒适的料子送过来,我挑挑看。”
“诺。”卫禀一揖,依言去办。
顾清霜一哂,睃一眼阿诗:“去跟小厨房说我想吃水蜜桃。你亲自去洗去切,莫让旁人插手。”
阿诗一想桃子的特殊之处,即刻明白过来,蹙眉只问:“会不会太难受了……”
顾清霜嗤笑:“难受也不是我难受。”
之前她就玩过苦肉计,浆洗衣裳、幽禁,她都是受了罪的。但这回,让别人去受罪也不影响计成,她才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过了最多一刻,绿菊就挑好了衣料送来。共是六种,各裁了一小块来给她看。质地都柔软舒适的细绢,只是颜色不尽相同。
顾清霜点了一块浅蓝灰的,让她把整匹都送过来,绿菊毕恭毕敬地福身应下。
她打量着绿菊,也就十五六的年纪,长得不算多美,但眉目也算清秀。
这样容貌看得过眼又并不太出挑的宫女,熬上几年,是最易混到嫔妃近前侍奉的。日后留在宫里日子不会差,若要出嫁也多能得一份丰厚的嫁妆。
可惜了,她跟错了人。
第33章 计谋初成
绿菊去取布料的时候, 顾清霜有心没叫人跟着,也没催她。于是过了足有两刻,卫禀才捧着料子进来, 回话说:“绿菊推说取衣料时无意将库里摞放的数匹布碰倒了,收拾了半晌, 这才耽搁了。”
“放着吧。”顾清霜无所谓她的解释, 只让卫禀将衣料搁下。之后好几日,她便都在忙着量裁衣裳。
皇帝过来时偶然看见她裁开的布片,拎起一瞧尺寸就有所猜测,睃着她故意笑问:“给谁做的?”
“自己做来穿。”顾清霜淡声。
他也不戳穿她,只似笑非笑地看着, 眼底依稀划过一行:死鸭子嘴硬。
如此过了六日,寝衣就制好了,一共两身,一样的颜色, 不一样的尺寸, 宽大些的那身在袖口上还多了一圈龙纹绣纹。
在他再来的时候, 她那天冷冷淡淡撒的谎不攻自破, 她等他沐浴更衣回来就红着脸推他去屏风后,拉他试衣。他拎起来看了眼, 又瞧瞧旁边那身,挑眉看她:“可是一人一身?”
顾清霜眼波流转:“总之这一身是给皇上的。那一身皇上若看着好,也可以拿去给贵妃娘娘。”
话虽是这样充得大方, 语气却明显促狭。
他笑出声, 食指在她鼻尖上一刮:“阴阳怪气。”
说罢他便依言试了。尚服局给过来的尺寸自然合身, 她略微多放量了一些,以便睡觉时宽敞舒适。他对镜看了看, 很是满意,将她揽到怀里:“你也换上,让朕看看。”
“寝衣有什么好看的……”顾清霜低语呢喃,手却已乖乖伸过去够另一身衣服。他在她侧颊上一吻,先行从屏风后走出,由着她换。
夏日里本就穿的少,更衣也快。顾清霜很快便更衣妥当,从屏风后走出来,见他已坐在床上,也凑过去,往他身上一靠:“皇上觉得穿着可舒服么?臣妾针线工夫一般,怕针脚扎人。”
“阵脚倒不觉得。”他皱着眉头,活动了下后背,“只是背后忽而有些痒。”
“背后?”顾清霜露出惊奇之色。若是外衣,前后常是都有中缝,但寝衣睡着舒服最为要紧,制式是次要的,背后从来不做中缝。
她满目不解:“背后没有针脚的。”
萧致点点头,也只当是一时的异样。过了会儿,那痒意却越来越厉害,直让人忍不住地想挠。
顾清霜状似不明地帮他撩开衣裳查看,这一看就是一惊:“怎么起了这么多疹子?!”
于是自然转脸便喊袁江:“袁大伴,快传太医来!”
袁江本在外面候着,听言也无暇多问,就忙着人去了。
宫中每晚都有太医值守,但皇帝年轻,身体康健,从未有过这个时辰传太医的事情。是以乍闻是皇帝传召时,几名太医都禁不住地神情紧绷,提上药箱就急赶而来,不过半刻就入了碧玉阁。
顾清霜脸上的急切与方才一般无二:“太医快看看。好端端的,皇上平白起了好些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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